戚瓷心走到孔家内,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眼,蹙眉问道:“孔三呢?”
孔母听见戚瓷心的话,看向孔父,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味。孔父没有看孔母,反而伸手揽过儿子,看着戚瓷心,“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戚瓷心看着孔父,面不改色,冷冷地说道:“孔三呢?”
林既明环视了一圈,招来侍卫群中的仵作,低声询问起验尸的细节。
被孔父护在怀里的孔振荣,壮起胆子,冲着戚瓷心吼道:“那个丧门星,爱去哪去哪!你凭什么管!”
出乎众人意料的,此刻孔母一脸不可置信地抓着孔父的手臂,“三儿呢?她不在吴家吗?她没有到吴家去吗?你没有把她带回来吗?!”
“你发什么疯!”
孔父用力挥开了孔母,面含不耐地说道:“他娘的吴家非说丫头根本没去过!这死丫头片子指不定跑哪儿野去了!老子跑这一趟连个屁都没要到,回来还碰上这档子破事儿,不是让你在家看好门吗?!”
“不是让你在家里守着吗?!”
孔母眼珠子也不转了,呆呆地看着孔父,嘴里低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她们姐妹感情那么好,她肯定是去找吴家人了,不可能会不见的,不可能……”
孔母突然动了起来,迈开腿,就要往门外跑去,却被孔父一把抓住,扔在地上,“你被疯痴了不成?!颠颠傻傻地,像什么样子!”
孔母这突如其来的变脸,终于打破了戚瓷心脸上的冰霜。她看着孔母,突然意识到,她弄错了一件事。
她不能用她对现代人的理解去推测封建时代下的人,这个时代的人,有着与现代人不同的想法和思考。
对于孔母来说,把孔大卖到吴家去,也许是她认为的好归宿。
戚瓷心看着孔母,不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像是一个雕刻师,重新开始雕刻一个人。
要雕刻这个人面对事情突破想象时,惊恐的神情;雕刻这个人走入死胡同时,挣扎的动作;雕刻这个人迎来海啸时,求生的话语。
戚瓷心一瞬间就觉得开明起来。
对于先前的孔母,她站在左边。孔母重男轻女,对儿子好过女儿,卖掉女儿挣钱,也许戚瓷心没看到的地方,她还絮絮叨叨,批评女儿,辱骂女儿。
现在的孔母,站在右边。她在想什么?
“你在做什么?”
话问出口,戚瓷心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摔倒在地的孔母面前了,蹲在地上,看着孔母,带着好奇问出这个问题。
孔母一愣,见到戚瓷心脸上,带着纯粹探究的神情,突然怒起,“我在找我女儿啊!”
“你们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孔母一把推开戚瓷心就朝外跑,林既明跨步上前,弯腰用手掌撑住要往下倒的戚瓷心,“乌娘子小心。”
“我没事。麻烦你的侍卫去我家说一声,告诉我娘我今晚不回去,另外,尸体带走,找个女仵作来验尸。”
人群中的男仵作听见这话一愣,随后皱着眉开口道:“这天底下,哪有女子做洗冤的活计?!”
“没有就算了。”
戚瓷心说着,跟着孔母的步伐往门外跑去,林既明见状,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尽力按乌姑娘说的去办,有事往吴家去找我们。”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人一脸懵,孔父深觉自己被忽视了,抡起膀子就要上前理论。侍卫反应迅速,亮出刀剑,在雪地里折射出银光,孔父便顿住了脚步。
此时的大雪已经停了,孔母独自在茫茫雪中前行。
她似乎分不清自己要去哪里,走了一条路,过会又绕回去,走向另一条路。雪脚印在地上延伸,似乎要一路走到春天去。
孔母只觉得这白色的一片,怎么也走不出。
原先是怎么走出去的?是恨!对,是恨!恨的人才能走出去!
孔母突然在雪地里寻找起来,左顾右盼,突然看到戚瓷心和林既明,面目就变得狰狞起来。
戚瓷心看着她的眼睛,她看懂了,是恨。
孔母把她和林既明当成了谁?
孔母突然大声嚷嚷起来,指着戚瓷心和林既明,“我恨你们!恨你们!你们要把我送给村里那个老头!我跑出来了!我恨你们!我永远都不会回去!”
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戚瓷心只是停下了脚步,孔母宣泄完恨意,转身,又奔跑起来。
这次的她看起来目的地明确,她朝着吴家的方向跑去。林既明想跟上去,却被戚瓷心拦住了,两个人看着孔母消失在雪色之中。
“她把恨作为动力了。”
此刻,右边的孔母逐渐开始显露出清晰的面容来。
“对父母的恨意支持着她从跑出来了,为了生存,她嫁人了,生下了两个和她一样命运的女儿。”
“乌娘子说的是她?”
“嗯,她方才把我们当作她父母了。”
“一种简单测试对方话语真假的说法。”
“大部分人,在回忆的时候,眼睛会向左上方看。眼睛向右上方看时,就是在脑中创建东西,这时候大概是谎言。左下代表逻辑关系的创建,如果左上右上之后左下,说明在根据回忆编造谎言逻辑,这时候大概是半真半假。”
林既明闻言,眼珠跟着她的话左右转动,似在验证此法。戚瓷心瞥他一眼,又道:“但有些人并不适用这套规则,所以最好通过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对方不会撒谎的问题来确认对方眼睛的转向。”
“这一套只适合对没有准备的人用,提前准备好,甚至构造好谎言的人,就不再适用了。套用的时候不能盯着对方,只能装作不经意的看。”
“乌娘子是说......”林既明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方才她果然在说谎?”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戚瓷心随意地挑了一下眉头,“如果现在去吴家的话,应该能找到孔家其他人。”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孔大“自杀”的那口井。
戚瓷心看了看周边的环境,拧起了眉头。今天下的一场大雪,几乎把周围的证据全都覆盖了,即使扫开雪来,也看不到什么了。
“还真是不巧。”
戚瓷心在井边走了一圈,除了井内壁有摩擦划痕,可能是孔大掉下去时产生的,其他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这是一口荒井,大雪是在投井之后才下的。真相被新雪覆盖,待到来年春暖雪融,秘密便会随着雪水悄无声息地流逝。
戚瓷心弯着腰,在井边逡巡,脚上随意踢着积雪,低着头,一双眸子如鹰隼般锐利地看着各处。
“乌娘子在寻何物?”
“她的鞋子。她的脚后跟没有摩擦冻伤,脚底板也没有赤脚走路的痕迹,说明直到井边,她的鞋子都还在。”
闻言,林既明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知识点,也低着头,和戚瓷心一起找起来。
两个人在井边找完,又往远一些的地方去瞧。走得越远,戚瓷心就越笃定是她杀。
如果是不小心弄丢的,鞋子就会在井边。但若是鞋子出现在了太远的地方,便说明是有人刻意脱下来带走的。这般情形下,鞋子可能就难以找到了,就算找到了,也无法证明那就是孔大的鞋。
没有找到线索,戚瓷心抿着嘴,看着那口井想着什么,手上无意识地搓着手。林既明瞧见戚瓷心的动作,注意到戚瓷心已经被冻得发紫的手。
原该备个手炉的,林既明有些懊悔。本就是他去麻烦乌娘子,他自然应该照顾好乌娘子。
两人离开那口荒废的井,朝着县里建筑多的地方走去。戚瓷心一路都低着头往前走,为她撑伞的林既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乌娘子!”
“……怎么了?”
“吴家。”
戚瓷心寻着林既明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走到吴家门口了。
门前积雪凌乱,朱漆大门紧闭。
戚瓷心看了看,突然问道:“这吴家是做什么的?”
“最负盛名的,当属松烟墨。”
戚瓷心眼波一转,在林既明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已经走上前去敲门了。
砰!砰!砰!
在一片白茫茫的寂静中,手掌在厚重的门上拍出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门在她们面前打开了一条小缝。
家丁打扮的人在里头探出头来,“二位来访,有何贵干?”
戚瓷心把林既明拉到自己面前,往前一推,又冲家丁说道:“我们想来购买松烟墨。”
家丁不耐烦地朝两人挥了挥手,“想买就到铺子里去买。”
林既明立时会意,端起架子来,冷声说道:“我们是来做大买卖的,你速去与你家老爷通报一声,免得耽误了大生意。”
家丁一听
没有啊。”戚瓷心无辜地看向林既明,“你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