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骂我了?”喂着燕裴吃完一碗粥,霍娴将碗放下,见燕裴从头到尾都挺乖的,遂不紧不慢地问道。
燕裴抱着两只肥硕的机械鱼,它们两个直接在他怀里闭着眼睡觉,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还真有几分宠物样了,他斜了霍娴一眼,笑得冷艳,“你当我一天闲的,有事没事就骂人?”
霍娴这才开始坐下吃饭,动作慢条斯理,整个人平静得仿佛听不出燕裴话里话外的讥诮。
霍娴:“你也可以适当闲一闲。”
她抽空回了句话,又开始认真吃饭。
燕裴拧眉:“霍娴,你吃错药了,这么想被骂。”
他倏然望向霍娴,她还在专注地吃饭。
动作似乎被她刻意放慢,吃了半天菜也没见少多少,这个进餐的过程好像变成了霍娴跟他打趣的流程之一。
霍娴:“我没吃药,我吃饭。”
燕裴就是感觉她吃错药了,凑过去瞧了眼面前的几盒菜,不知道品种的绿叶子、炒蛋,还有什么瓜,好吃但不认识,他无趣地收回视线。
依克苏的菜都是极端环境下各种基因突变形成的本地菜,他在厨房里最熟悉的东西就是鸡蛋跟番茄,剩下的东西打过的交道太少了。
别说变异的了,本尊来了他都得认好一会。
燕裴无聊地垂头看着自己臃肿的包子手,干什么都不方便。
霍娴:“等明天再做一遍全身检查,确定身体没问题了我就带你回家。”
见燕裴闷闷不乐的,霍娴适时出声,避免空气突然冷场。
回家?
燕裴眨了眨眼睛,容色怏怏,艰难地侧着身子躺下去,背对着霍娴。鱼也不要了,胡乱往床头推。
见燕裴要睡觉,霍娴本来也不饿,就是为了留在病房里陪他而已,如今他要睡了,她也没了吃的心情。于是站起来缄口不语地收拾餐具。
直到她扔完垃圾回来燕裴也还保持着刚才躺下时的姿势,霍娴以为他睡着了,便将灯关上,走到床边抱着手坐在了凳子上,靠着墙壁阖上眼。
“我有一个问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沉浸在寂静中的空气突然被一道清然的嗓音打破。霍娴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什么问题。”霍娴道。
燕裴感到有些趑趄,却还是问了:“那个,你喜欢我么?”
刚说完燕裴整个人就陷入一片忐忑中,心里七上八下的,屏气静静等着霍娴的答案,但心跳却砰砰砰跳动,把他刻意伪装的从容全部出卖。
他真的很好奇。
虽然说有些事情问出来后要是答案不符合预期很容易让情感变质,但是就凭他跟霍娴现在这个状态,问不问其实都一样。
可是他此时此刻现在马上很想知道答案。
她今天必要给他个确切的回答,哪有人没正式表白就上床的,现在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呢。
他跟她要个答案也不过分吧。
霍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霍娴扭头望向燕裴的背影,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燕裴嗓音沉下来:“我知道什么?”
对于霍娴重新把问题丢回来给他的做法,一时之间让他产生了些愠怒。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叫做他应该知道的?
他要知道的话还用问她吗。
他语气冷得像冰锥,吃力地想起身,他不想再跟她待在一个屋子里了。结果刚动了点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他被迫重新躺在床上。
燕裴:“…霍娴,你干什么?”
霍娴:“你伤不想好了,乱动什么。”
还敢凶他。
燕裴更气了:“就是想好才动的,跟你待一屋没病都要气出病来了。”
霍娴锁眉,不解:“你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我不是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燕裴抿着嘴心烦意乱的:“我没有哪里不满意,你想怎么答就怎么答,我也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把手给我拿开。”
霍娴没动。
他自嘲般地轻笑一声,见怪不怪了。
怪他自作多情吧,果然这种问题就不该问的。问完没有惊喜,有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视线飞速地被模糊掉,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想抬手擦眼泪,但手却被另一只手握住,霍娴伸手,粗糙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燕裴下意识闭上眼,使劲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记得他明明也不是什么爱哭的人,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就想哭,每天都身心疲惫。此时此刻连摇头躲开霍娴的力气都没有。
霍娴:“初中的时候,我同桌是个爱欺负同学的胖子,自诩三中第一霸,每天都跟校外一群社会青年混在一起,堵在街角里向不同的同学敲诈勒索。有一天,他们特地在我回家的路上堵我。”
身后,霍娴突然缓缓出声,说着一些与现在无关的事,燕裴正在气头上,嗓音哑了所以暂时不想出声,于是躺在枕头上听她说。
“本来我想绕道走的,但是他们不依不饶地堵住我离开的所有通道。并让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钱,不然就揍我,胖子还仗着人多,狮子大张口。”
霍娴面无表情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件跟她无关的事。
“我那天心情本来挺好的,结果没想到都放学了还要遇见他们,实在是太煞风景了。所以我把他们都打了一顿,直到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打完我心情指数也在回升,刚离开十多米,巷子里突然传来胖子细细密密的哭声。我很讨厌这种声音,于是我又掉头回去把他揍了一顿,直到打得他不敢再发出哭声,我才满意地离开。”
燕裴没说话,就听着她讲,这些事情他都没听她说过。
霍娴继续:“高中的时候,同桌是一个爱哭的Omega,每次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他一哭就总是让老师同学误以为是我欺负他了,我觉得他的哭声很烦,所以申请换位置,老师也认为我们不合,所以同意了我的申请。结果我搬走的第一个下午,他突然跑过来杵在我书桌前质问我是不是讨厌他,不然为什么要换座位。”
“我本来觉得他凭什么要我跟他解释什么,但与其拖着事情不解决,不如直接一次性处理完。所以我很诚实地告诉他因为他的哭声很让我厌烦,他问我是不是不舍得他哭,我说不是,我只是听到他哭就想给他一拳头而已。他哭着跑开了,之后终于没敢跑来我面前哭哭啼啼。耳根彻底清净了。”
燕裴听霍娴说着这段他不知道的陈年旧事,眼皮狠狠颤动,神色更加复杂,逐渐游神。
“所以你见到我哭其实也很烦了?”燕裴眼泪被霍娴擦过之后,现在已经干了,心里却多了另一股滋味。
所以她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爱哭吗。
霍娴锁眉,从容道:“你见过我打你吗?”
燕裴在脑海里理了一遍,虽然没被打过,但是他还是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万一你就是想打,只是会装而已。”
霍娴:“那我也装了不是吗,要是换成其他人我早就动手了。我为什么只对你装不对其他人装,只打其他人不打你?”
燕裴听完,容色含春,一片赧颜,半边脸埋进枕头里,追根问底:“但是你也有那个想法不是吗?”
霍娴淡定道:“燕裴,这是你胡乱添加给我的想法,我本人从未认领过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你要是继续坚持这个想法我不阻止你,但是这个想法不属于我,我不认。”
燕裴睫毛轻轻颤动,沉默了一会,遽然翻身过去将左手伸到霍娴面前,但是这个动作略显唐突,霍娴瞳孔重缩,飞速地揽着他的背,不让他的伤口直接刮床板,避免伤口裂开。
燕裴滞了一下,借着霍娴的力,他面朝着她,把手伸到她面前。
霍娴盯着他的手,不明所以。
“什么。”霍娴问。
燕裴:“就那个红绳啊,我第一次戴的时候就没感受到你的心跳,你不是说这个是验证真心,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感受到吗,为什么我这里没有你的心跳。”
燕裴的手全被包上了绷带,红绳一起被裹在绷带里面,霍娴没见到,但还是阴恻恻地盯着他的手腕,眼神锐利得像是透过了他的绷带见到了那条该死的红绳。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霍娴问。
燕裴:“…对啊。”
她居高临下凝着他,默了好一会之后扯唇:“所以呢?这能证明什么?”
燕裴动了动唇瓣,哑言。
“当然是证明你不爱我了。”他说。
霍娴现在挺想找东西把他这张嘴给堵住的,全是要气死她的话。
“就根破绳子还能证明我爱不爱你了?死物两条,只要是证明不出来的,全是些故意搅合我们感情的绊脚石。”霍娴语调里充满冷蔑的嘲讽,“你感受不到,那好,现在把它当个装饰物就行了,别再拿它跟我们的感情搭边。”
她之前试过,这绳子不能解下来。
但是不能有益于她感情生活的东西,那就全是废物,没有帮助就算了,敢情还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真想连手带绳一起砍下来,把他们的手埋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红绳这个问题过。还有什么问题,今晚我们一次性说清楚。”霍娴问道。
燕裴满眼怔愣,他还没见过她这样霸道的处理方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娴也不急,就静静等着他的提问,顺便伸手拉过被子把他露在外面的肩膀一起盖住。
燕裴傻傻地注视她半晌,忽而侧过脸,“…他们都说我会影响你的前途,我自己也这样觉得,你呢?你怎么看。”
霍娴冷笑:“所以这是你最近突然跟我提分手的理由?”
燕裴:“有一点。”
霍娴:“一点是多少?”
燕裴呢喃:“就一点。”他反复这句话,里面的细节于他而言太复杂了,不想说,更不愿说。
霍娴深深审视着他许久,见他不说,便没再逼问。
“我的前途就是送每一个在我前途上放绊脚石的人上路。燕裴,前途这个词太遥远了,我这个人只活在当下,走好当下的每一步路就够了。不喜欢去想那么远的事,也没什么远大抱负。除非有人愿意把‘前途’拱手让给我,不然我懒得去天马行空想一些假大空的又不切实际的未来。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想要的人、想看的书、想赚的钱、想吃的想睡的,我只要目前现在此时此刻就立马拥有,不喜欢去思考我未来可能也许会拥有这些东西,所以我要放弃我现在喜欢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真诚地继续道:“你确定要信他们么?他们连我现在就想要的人都要到处阻挠,短期的东西都不愿意给我,我要怎么确信他们能给我前途呢?”
燕裴心跳一滞,鼻尖酸涩,忽地抱住霍娴,脸埋在她的颈处:“…对不起。”
霍娴一手揽着他的腰部,一手插进他的手臂内侧躲开他的伤口托住他的背,她下巴蹭了蹭他的脑顶,“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