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人还是很多,各种各样的方言吵吵嚷嚷的汇合在一块,像隔壁狗蛋往自己耳朵边上扔鞭炮。
莫梁远不让拉手,沈星河抓了好几回都被甩开,退而求其次,去抓他牛仔外套的衣角,抠着上面的洞洞。
经过自助挂号的滑铁卢,莫梁远这次懂事了不少,没自己闷着头瞎窜,先找一大爷问了在哪缴费,缴完费工作人员告诉他拿药要去二楼,他又上了楼,取了几盒西药。
他眼瞧着前面的男人取了跟他一样的药,拿那张小卡片刷了三毛钱,到自己人正正经经收了三十二块八毛。
莫梁远盯着手里的发票瞅了瞅,“什么药这么贵啊?”
窗口里的大妈头都没抬,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正经西药,外国进口的。”
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差没加一句,你个乡巴佬。
莫梁远不屑的切了一声。
还外国进口,进口你姥姥的,外国佬放的屁都是香的!
什么破风气……啊呸!
他倒不是心疼这点钱,这点子钱都赶不上他每周买烟的零头,就是人总有个心理,再便宜的东西,比如雪糕,别人能用一块钱买到,你要出两块钱那吃起来都不甜。
可惜莫梁远没有那个小卡片,他连身份证都是廖哥给弄的,小傻子说不定有,但他才不会无聊到问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这么高深的问题。
沈星河在外面总是特别乖,尤其是人多的时候,你牵条狗还会冲你汪汪呢,玩疯了就撒欢儿似的跑没影了。他牵着你,闷葫芦样,你走顺溜了甚至忘了旁边还有个出气的人。
没吃晚饭的沈星河跟着莫梁远东奔西走,小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机器人,只知道闷头往前走,手里的衣角就是指路标。
突然脸上被打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
啪。
沈星河有一瞬间被打懵了,手心里的衣角松了都没发现,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根本没人。
发黄的塑料门帘在鼻尖前晃晃悠悠。
沈星河一下就慌了。
他手忙脚乱的推开门帘冲了出去,还好莫梁远并未走远,沈星河一瞬间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背影。
莫梁远插着兜走得好好的,想到终于能抽个空来一根了,心里挺美,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啧。”搞毛啊。
莫梁远慢悠悠的侧了个身,果然看见沈星河那张涨红的脸。
他面上一片坦然,别说愧疚了连半分心虚都找不到,沈星河像只被抽了一鞭的小陀螺,气得又狠狠推了莫梁远一把。
“发洋疯呢?”沈星河那点猫力气打在身上跟挠痒似的,莫梁远躲都懒得躲,一个手掌使了三分力气轻松把人两个腕子锁了,“还闹不闹,再闹把你扔这。”
果然是要把我扔了!
沈星河手被制住了,没法再用猫力气打人,张着嘴开始吱吱呀呀的抗议。
“……你……不……扔……坏……”
吱呀半天莫梁远就听懂个坏字,臭小子还知道骂人。
莫梁远笑了,“滚jb蛋,知道我是坏人就离我远点。”
说完啪的松开手把人放了,没管他是不是滚了一屁股灰,扭脸走了。
沈星河看着莫梁远大步离开的背影,呆了半晌,缓缓的在原地蹲了下来。
他把脸缩进膝盖里,吸了吸鼻子。
……嗯,不能哭。
“老板,来包烟,最贵的。”
莫梁远靠在货柜上,从裤兜里拿出一沓钱,抽了张五十的扔过去。
“对了,来个火机。”
老板手脚麻利的从玻璃柜里取了盒红星,连着打火机递过去,男生高瘦的身影却不在跟前了。
莫梁远弯着腰,在看报摊旁的冰柜。
过了一会,拎了盒最大的三色冰激凌搁到柜台上,“一块结。”
莫梁远拎着塑料袋晃晃悠悠的往回走,刚刚和小屁孩分开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围了不少人,他没管,若无其事的路过。
一个围观的行人,:“好可怜啊,这小孩不会说话……”
跟警察叔叔解释了几遍这小孩他认识,还展示了一番病历本和缴费单,就差没掏□□了,莫梁远终于送走了几位热心肠的街道民警,顺便当众接受了一番年轻人要有责任心的教育。
莫梁远:死小孩。
死小孩扯着他衣角,露出个比傻子还傻的笑来。
“……”
笑屁……笑得还挺好看。
窄窄的街道,乱哄哄的汽车鸣笛,不时有摩托呼啸而过带来一片尘土飞扬。
莫梁远和沈星河两人隔着半尺的距离,各蹲一头,一个抽烟,一个吃雪糕。
“……咂……咂……咂……”
莫梁远不能忍受的拿开烟嘴,“你能不能不要老吧唧嘴。”
“你奶没跟你说过这很不礼貌嘛!”
没有——
如果沈星河会说话,他此刻肯定会拉长了音回上一句。
有了吃的,沈星河懒得跟莫梁远一般见识,被骂了也笑眯眯的,若隐若现的梨涡叫糖浸了。
两人离开的时候,莫梁远掐灭的烟头落在沈星河吃空的雪糕盒里,一块葬身垃圾桶,嘴角有点腻人的甜,莫梁远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
原来是这么个味道……甜死了。
“这是消炎的,每天吃三次,吃个四五天就行,这是止疼的,他要是伤口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片,不要多吃,对身体不好……”
“嗯。”莫梁远含混的答应道,转头就忘了个干净,只记得蓝的白的,还有不能吃的。
不能吃的那盒被他挑出来塞进外套荷包里。
“他伤口不大,但是止不住血,我估计是这孩子凝血功能有点问题,你们平时要记得饮食上多给他吃点补铁和对肝脏好的蔬菜,还有猪肝一类的……”
莫梁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小兔崽子还挺麻烦。
沈星河抬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眼镜红红的,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面前慈眉善目的女大夫在他眼里俨然已经是个堪比容嬷嬷的坏女人。
针线在肉里穿梭的感觉真是太可怕啦!
他再也不要经历了!
“行了,最近几天洗澡的时候注意点,伤口不要碰水,一周以后记得来拆线。”
莫梁远都答应下来,拎上病历本和药,告辞。
沈星河从凳子上跳起来,跟上去。
莫梁远走得很慢,他在思考问题,一来一回折腾下来都一个多小时了,不知道许老太回来没有。
虽然他留了张纸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柜子上,还跟隔壁的夫妻打了招呼,谁知道许老太会不会一个着急没注意到,急得跑去报警。
他好容易放个假,结果光陪这傻子了。
莫梁远撇撇嘴,悄没声瞅了眼跟在手边的小尾巴。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人笑没了。
这傻子从医院出来就一直紧张兮兮的,走路走得可认真,小下巴扬得莫梁远以为下一秒就要升国旗奏国歌了。
“干嘛,头一次缝针要展示一圈,不然不得劲?”
沈星河置若罔闻,腰板挺直,昂首挺胸。
被莫梁远一栗子赏在脑门。
“你好好走。”
不会说话的小傻子又开始哼哼,唔唔啊啊的控诉他的暴行,莫梁远发现这声音还挺解压的,跟夏天电风扇的嗡嗡似的,也就没管,放任他在耳边嗡了一路。
到沉水巷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厨房是亮的,许老太些许佝偻的背影印在窗上,听见他俩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迎了出来。
沈星河傻鸟归巢,扑到了许老太的怀里。
老太太一会没看到自己乖孙孙,稀罕得很,翻来覆去在他面团似的脸上抚着,问他伤得重不重,伤口还疼不疼,沈星河扬着下巴让她看那处缝线的位置。
莫梁远拎着装药的袋子,不知道从哪解释起。
许老太稀罕够了,转过身来看着一脸麻木的黑发青年,第一句话就是,“辛苦你了小远,医院花了不少钱吧,走进屋我给你拿去。”
“……”莫梁远没想到许老太没找他兴师问罪,还主动要求给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莫梁远挠挠头,“……不用。”
“这怎么行呢!”许老太坚持道,“不管多少我也得还你,亲兄弟还明算帐呢,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借了就得还。”
莫梁远线条锋利的五官拼凑出某种近似局促的神情,但依然看上去很凶。
“真不用了。”
“再说我还把你家锁打坏了,今儿太晚了,明儿我叫人来修。”
“你说那破锁呀,没事儿,我下午已经叫人修好了。”
“……”
许老太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丈夫曾经是沉水巷有名的地主,后来被打倒了,儿子有出息,当了教书先生,可惜走得太早,留下个孙儿,却是个傻子,儿媳妇嫌他累赘,改嫁后再没来看过。
莫梁远这点级别的暴行,完全没吓着她。
沈星河看看许老太又看看莫梁远,啃着手指头,听不懂的傻子样。
莫梁远不是磨叽的人,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没道理再拒绝。
他抽了口烟,笑了,“也成……那您看着给点吧,具体多少我忘了。”
“好咧。”许老太转身摘下围裙,挂在厨房墙边的铁钩上,一面从兜里摸出把钥匙,一面不忘招呼道,“别站外头,进来,里面坐,跟星河玩会儿。”
还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