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梁远后面又断断续续去了七八次红星小学。

门口的保安对这个长得像□□的刺头印象深刻，几乎是他一出现在门口，就挥舞着铁棍走出来，扬言要报警。莫梁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他也确实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没走远，就待在学校门口那条小路尽头的十字路口旁，反正他也不是来找乐康晖那个人渣的，莫梁远看见一个脑袋后面扎着一小撮麻花辫的男生，清清嗓子走过去。

“同学，你……”

好字还没出来，就眼见着那小孩屁股着火，一溜烟跑了。

“……”

莫梁远蹲守了几天，几乎都是这种情况，掉头就跑的还算好的，碰上个牙尖嘴利的家长，被瞪着眼一顿狗杂碎的骂才是难受，莫梁远光会耍拳头，嘴却是笨得很，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反倒越描越黑，只得呲着牙露出凶相把人吓退。

时间浪费了不少，进展是一点都没有的，他对乐康晖的了解仍旧停留在他是红星小学的老师上，还有一些从宁畅那听来的陈年边角料，其余一概不知。

老板满面愁云，连带着生意也是愁云惨淡，成诗言看着周末大下午还空了一半的机子，觉得为了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必须得行动起来了。

这日莫梁远正躲在收银台后面打盹儿，听见成诗言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老板你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

莫梁远眼都不睁：“有话说有屁放。”

成诗言的手僵在半路，转而尴尬的摸了摸马尾：“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忙着找受害者啊？”

那双锐利的黑眸倏的盯过来，小姑娘惊起一身冷汗。

“宁畅跟你说的？”

“没有没有”，成诗言很有瓜德，忙不迭解释道，“都是我自己瞎听来的。”

莫梁远冷哼一声，没再追问：“不关你的事不要多管。”

平常人听到这话估计也就歇了心思，成诗言不同，她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实则很有主见，不然她也不能没告诉家里人，独自一人跑到举目无亲的聊城来。

“你要找人的话，线下一个个去问肯定效率低下，毕竟红星小学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毕业了多少学生，可如果在网络上找，现在论坛那么发达，通过发帖把对这个事件感兴趣的人吸引进来，最初吸引进来的这批人又会发展出无限的关系网，最重要的是，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网络上，人们反而更容易吐露真话。”

莫梁远拧着眉毛看她。

“论坛？”

——啪啪啪。

只见成诗言十指翻飞，泛着蓝光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网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顶部是划分功能的导览：分别有灌水区、情感区、娱乐区，帖子的标题都很炸裂，不是《不小心和亲哥睡了怎么办》，就是《嫁入豪门有风险：苏梅岛碎尸案新进展》，顺带夹杂着几个闪烁的表情。

莫梁远啧了一声：“什么破玩意？靠谱吗？”

“当然靠谱啦，我之前还在这上面收到过出版社的联系呢，发表了我人生的第一篇稿子，赚了八百块。”

成诗言这样说了，莫梁远便不再多话，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她麻利的注册了个新号，然后点开了发帖页面，行云流水地打下标题——《我怀疑我被老师xsr了，坐标红星小学》

莫梁远被她这一顿骚操作惊得烟都忘了吸，“……你这不是骗人么？”

“用受害者的口吻来发帖，才更容易让有相同遭遇的人放下心防，这就是如何利用人的同理心。”成诗言言之凿凿。

她在帖子正文里描述了一个备受困扰的小学生形象，结尾处写道：“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我不敢告诉家长，每天都很想死，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大哭】”

点击，发送。

成诗言网感惊人，仅仅三天时间这条帖子就爆了，被顶上了论坛首页，他们收到了成百上千的回复和私信，有许多义愤填膺的家长，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甚至还有在私信里发“看看腿”、“你其实也爽到了吧”这种污言秽语的垃圾。

电脑白痴的网吧老板挥舞着两根手指头，艰难打下一堆发出去就会封号的脏话，被成诗言拦住，边劝他气大伤身边给那几个id点了举报。

在被隐形推销诈骗四次，与喷子对骂n次后，一个名叫章鱼的id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不会游泳的章鱼：【你比我强多了，起码看出了他的肮脏和虚伪，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这一点，如果帖主不敢反抗的话，我建议尽快转学】

宁畅帮忙查到了章鱼的IP地址，十分凑巧，正好就在莫梁远住的那条街上。他知道那片区域，基本上都是通往镇上的马路修好之前的老房子，阳台像蜂巢似的挤在一块，家家户户的竹晾衣杆从窗户斜插出来，整栋筒子楼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蜂窝煤。

二人穿过随时会有水珠滴下的幽暗长廊，来到了位于三楼尽头的章鱼家门口。

门上贴着泛黄卷边的福字，刚敲了三下，门就开了，一个看上去顶多15岁的少年站在门口，他似乎正在经历变声期，说话的声音很是嘶哑难听：“你们找谁？”

汲取了之前的教训，主动跟他搭话的是成诗言，而莫梁远站在一旁负责降低存在感。

少年听完了他们的来意，突然脸色一变：“你、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见他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成诗言赶紧摆手解释道：“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只是想来帮助你，和帮助跟你一样受到伤害的那些孩子……”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们找错人了！”少年听到她的话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情绪激动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关门谢客。

莫梁远长臂一伸，牢牢的卡住门缝。少年尝试着推了几下，却发现两人实在是力量悬殊，他根本挪动不了分毫：“你们干嘛找上我……我只是个学生，我什么都做不了……”

莫梁远眯了眯眼睛：“总要试试看才知道。”

“你们这些大人就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少年咬牙切齿，“如果是你的家人朋友遇见这样的事，你还会劝他站出来吗？哪怕他会被整个巷子的人指指点点，下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一旁的成诗言闻言很是心疼：“不是这样的，抬不起头来的不是你……”

“晓晓，谁来了？”

屋内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举着拐杖，从卧室里颤颤悠悠的走了出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少年就侧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莫梁远还是看到了——她眼眶里那双灰白的瞳孔。

刚刚还牙尖嘴利的少年突然面色灰败，他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努力地挡在门口，像是筑起某种坚实的防御堡垒，呕哑的嗓音泄露出他崩溃的情绪：“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只想忘掉过去的那些事，好好生活，好好照顾奶奶……难道你们非逼我也从楼上跳下去才行吗？”

莫梁远横在门框上的手臂垂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莫梁远情绪不佳，阴沉着脸，成诗言为了不被冻伤努力地活跃气氛。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就算章鱼不肯站出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受害者，或者是证据，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作者说，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当容纳的污秽超过它承受的最大限度，必定会有真正的城市清道夫站出来，扫清这些罪恶。”

莫梁远不相信这些金道夫银道夫一类的童话故事，但今天章鱼的话确实让他开始思考——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沈星河不要再受到伤害，似乎放过乐康晖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这件事才会过去，只有这件事过去，沈星河才能一直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

烦！

莫梁远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搓得咯吱咯吱响。

二人在巷口分手，成诗言回网吧加班，莫梁远晃晃悠悠的朝家走。刚走到倒数第二棵梧桐边，他已经闻见院里的饭菜香了。

莫梁远胃口一般，连一向爱吃的麻小都嫌壳多肉少，剥了两只就扔下，尽端着酒杯吐泡泡去了。沈星河见了，开始不声不响地替他剥虾，不时，莫梁远的空碗里就堆起座小虾山。

“留着点肚子，我灶上还炖了梨汤，最近天气燥，喝了降降火。”许老太说着哎哟哎哟的站起身，扭头进了厨房。

莫梁远看着沈星河渗出薄汗的额头，淡淡道：“别剥了。”

沈星河的手指一顿。

“哦。”

那件事过去了半个多月，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在隐隐脱轨。沈星河依旧是那个乖巧的小傻子，但是在莫梁远看来，他好像变得有些过于乖巧了。

比如此刻，他正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不敢看人的样子。

莫梁远砰的搁下酒杯。

有力的手掌掐着沈星河秀气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果然红彤彤的，应该是他没注意，不小心用沾了辣油的手碰到了，但是看上去就像是——

刚刚哭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