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康晖的身影六点过五分准时出现在渠水路公交站站台边。
他依旧穿着那件棉麻衬衫,腋下夹着磨得发亮的公文包,挤在一堆等车的上班族和学生当中,目光呆滞地等待着那辆运送工蚁的货厢。
319路到了,他夹紧公文包随着人流挤上车。天气没有之前那么炎热,但车厢里还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是汗味、头油味、还有麻辣牛肉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身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长发飘飘的美女,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但乐康晖并不因此觉得愉快,他尽量减少自己呼吸的频率,细瘦的胳膊紧紧的攥着扶手。
5站后,他在郁园路下了车,老巷子菜市场就在右手边。拐进最里侧的鱼摊,在王叔那买上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从菜市场的后门一路朝西走,就进入了沉水巷不为外人道的著名“红灯区”,经过几家比肩而立的洗脚店和按摩店,再走过两条长长的巷道,便到了他居住的公租房。
这是乐康晖每天都会走过的路线。
发现被人跟踪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从院墙上一跃而下,犹如恶犬扑食般,霎时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乐康晖被扑倒在地,后脑勺与坚硬的水泥地面狠狠地撞在一起,巨大的震动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那一阵几乎嗡鸣般的回响消失,重新找回视线之时——乐康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活阎王。
莫梁远一手青筋暴起,紧紧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伸进后腰,唰地掏出一把雪亮的弹簧刀。
这条路他已经跟着乐康晖走了整整三天,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个拐角,每一个可能遇见人的小道。他最后把偷袭的地点选在了离开“红灯区”后的第二条巷道尽头,这里有一处用来停放垃圾桶的拗口,因为臭气熏天,常年有苍蝇围绕,除了清洁工会在凌晨过来以外,少有人经过。
用来了结这个杂碎再合适不过。
莫梁远没有杀过人,他以为这会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但当他见到那张照片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
——他要杀掉乐康晖。
他甚至没有想过杀掉那个人之后要怎么办,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因此失去一切,这些事莫梁远通通没有想过,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杀了他。
拥有这个念头的莫梁远,漆黑的眼底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是乐康晖涨成猪肝色的脸,还是发着喀喀声的嘴唇,他都看不到。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雪刃,猛地朝下刺去——
刀刃在距离乐康晖胸口不到一尺的地方被攥住了。
然后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莫梁远低估了一个人在求生时爆发出的力量,即便乐康晖缺乏锻炼的双臂抖如筛糠,他仍旧死死地抓住莫梁远的右手,甚至努力从喉头挤出断断续续的话。
“为、什么……杀我?”
“因为你该死!”
莫梁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他浑身的肌肉随着杀意耸立起来,化作出鞘的利刃,向着如同草鱼一般被钉在砧板上的乐康晖直直而去。
杀了他!
杀了他!
是死亡逼近的味道。
乐康晖突然咧开嘴咯咯地笑起来:“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因为我、做了……你不敢做的事?”
“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成功挑起了莫梁远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怒气像掩藏在火山地底的岩浆一般,喷涌而出,灼烧理智。
莫梁远松开了他的咽喉,变成双手把住刀柄,他不再在乎乐康晖的喊叫是否会招来人,只想不顾一切将这刀刃刺入他的胸膛,让他的心脏连通那些罪恶一块,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咳!你一定不知道,他的喉咙有多柔软,就连那个地方,闻起来都是甜丝丝的……”
杀了他!
杀了他!
莫梁远眼前的血雾和男人被刀尖刺破的皮肤融合在一起,变作那个乌云翻滚的雨夜。
只需要再一点点……
“——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一个女人尖利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莫梁远左肩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手里的刀刃未松,却拐了个弯,在乐康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血痕更是刺激到了女人,她几乎是疯了似的扑过来,对莫梁远一顿拳打脚踢,见他仍死死的握着刀柄,抵在乐康晖的胸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杀他不如先把我杀了!”
原来是乐康晖的妈妈。
莫梁远眸中仍俱是冷色,但已不像几分钟前那般赤红一片。他看着那个顶着一头糟乱卷发的女人,她眼睛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随着她滚落的眼泪变成一道道黑水,让她那张本就苍白如挂历的脸愈发鬼气森森。
这个女鬼浑身颤抖,却面色决绝地伸着两只竹竿一般枯瘦的胳膊,妄图从面前这个肌肉纠结的男人手下救下自己的孩子。
多可笑啊。
连乐康晖这个畜生也有妈妈。
那种浓烈到几乎撕裂天地的恨意之中出现了一丝悲哀的情绪。
极力挣扎着的乐康晖反常的冷静了下来,他并未因为闵虹的出现出过多的喜悦,或者感动,他像一尾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贴在地上。
莫梁远神色复杂,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其实这个女人出现的瞬间,他就已经失去了杀死乐康晖的勇气。
杀死一个人,必须先不把他当做人,当作杂碎当作垃圾当作鞋底的臭虫,但这个女人让他意识到,即便乐康晖有多么地不可饶恕,他始终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哐当。
弹簧刀落在地上。
莫梁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像摊死肉一样的人:“乐康晖你记住,今天算你走运,如果以后你敢再出现在沈星河面前,我就再杀你一次,不信的话你尽管试试。”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女人,便调转方向,朝巷口走去。
乐康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信。”
莫梁远在夕阳下回过头,下一秒,瞳孔不可置信地张大。
……
“嘟嘟嘟嘟嘟……”
“……对不起,您的通话暂时无人接听。”
“哥,你去哪儿啦?如果听到留言,给我回个电话好嘛?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奶奶也很担心你,我的生日蛋糕还在冰箱里,你早点回来还来得及吃上噢!”
“奶奶说你有事要出远门,你要去多远的地方啊?像海边一样远吗?你怎么不等等我,我也喜欢大海。”
“我今天又做噩梦了,梦见老黄在雨天被车撞死了……好吧,不是老黄,我梦见哥你被撞死了,外面很危险,早点回家。”
“为什么网吧关了?隔壁那对夫妻说你永远都回不来了,是在开玩笑吧……毕竟他们都喜欢逗我。”
“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