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梁远下意识转身，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抱着褪色的皮球，小脸红扑扑地从他身边跑过，男孩的脚步有些踉跄，却丝毫没有减速，径直扑向了不远处另一个等待的孩子。
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嬉闹着跑远，欢快的笑声在黄昏的操场上格外清脆。
莫梁远在原地看了一会，也转身离开了。
保安的工作跟网吧老板挺像的，基本上就是换了个地盘守着，看守的对象从一群网瘾少年，变成一群半大小孩。福利院的孩子都很听话，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大声哭闹或者叫嚷，最吵闹的时候，大概是老师说有好心人捐赠了糖果或者书籍的时候，那些孩子就像草原上看见了果树的长颈鹿，一个个伸长脖子，正襟危坐，期盼会被幸运选中。
莫梁远觉得这份工作挺不错，他在福利院附近找了个十五平的出租屋，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了进去，准备在此安稳度日，颐养天年。
“叔叔，你能帮系下红领巾嘛？”
今天有基金会的领导前来视察，稚禾福利院是金山市矿产龙头企业百鑫的资助对象之一，百鑫运营的慈舟基金会每年都会举办《筑梦成长》的公开资助活动，成诗言的报社也在受邀媒体之列。
她在人群中扫视两眼，很快发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成诗言兴奋地朝那个方向招了招手。
却见那个黑脑袋嗖的一下不见了。
走近才看见，莫梁远蹲在地上，正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替一小孩系领巾。那手法真真是有够粗糙，成诗言眼见那小孩哥被勒得难受，主动走上前：“噗！老板你是系红领巾还是捆人呐？”
“我来吧”，她把莫梁远系的乱七八糟的地方解开，又给它重新系了个东方结，“好了。”
小男孩："谢谢姐姐！"
两人一起朝仪式举办的小操场走去。
“工作怎么样？在这儿还适应吗？”
“挺好”，莫梁远松了松领带，为了这个活动连他都穿得格外整齐，“算我欠你一次。”
“要说欠也是我欠得多”，成诗言笑着看向他，挥了挥手里的工作证，“要不是你当初好心放我一马，我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攒到钱，彻底从那个家独立。”
莫梁远轻哼：“就你那个黄毛丫头样能骗得了谁？”
成诗言还想说些什么，有个端着摄影机的同事跑过来，说慈舟的人要求先看一眼采访稿，她只能拿上东西赶去了讲台。
捐赠仪式拖拖拉拉，一直到下午一点左右才正式开始。
"小朋友看这里！对，笑一笑！"
刺眼的闪光灯下，穿着崭新校服的小男孩僵硬地捧着捐赠牌，第六次重复着同样的姿势，他胸前的红领巾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系得完美的东方结也有些松垮。
"王总，您再往孩子这边靠一点。"摄影师指挥着，"对，手搭在他肩上，表情再慈祥些。"
百鑫集团的副总王明德调整着金丝眼镜，脸上堆出标准的慈善笑容。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新捐赠牌，替换掉孩子手里那个已经被捏出汗渍的牌子。
"我们换个角度再拍一组。"王总对媒体区挥挥手，"特别是要拍到后面的慈舟基金会logo。"
成诗言放下相机，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仪式开始不到半小时，这已经是第五次"真情流露"的摆拍环节，她瞥见不远处的小男孩偷偷在擦眼泪，却被老师迅速拉回来补妆。
莫梁远站在媒体区边缘，目光落在那些强颜欢笑的孩子们身上，刚才那个叫他叔叔的小男孩，现在正被领导们轮流搂着拍照。
突然，一阵焦糊味飘进会场。
"什么味道？"成诗言皱了皱鼻子。
最先骚动的是孩子们。几个年纪小的开始不安地扭动，却被老师按着肩膀不能乱动。直到浓烟从西侧宿舍楼滚滚升起，会场的平静才被彻底打破。
"着火了！宿舍楼那边！”
王总手里的捐赠牌啪嗒掉在地上，第一反应是抓住摄影师："先不要疏散！让我们先走！”
"小媛还在里面！"福利院的老院长声音都变了调，踉跄着就要往火场冲，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死死拉住。
成诗言看见刚才还在摆拍的领导们正慌不择路地朝安全出口涌去，她的镜头本能地对准这荒诞的一幕：地上散落着崭新的捐赠牌，其中一个上面还留着孩子的汗手印。
她转身时，莫梁远已经扯下领带，正在用矿泉水浸湿手帕，他们目光相接的瞬间，成诗言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你等——"
话没说完，莫梁远已经冲进了浓烟之中。
成诗言抓起相机包里的湿巾跟上去，却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透过取景框，她看到福利院西侧的灰色建筑上方正翻滚着浓烟，隐约可见橘红色的火舌从二楼窗口窜出。
浓烟已经吞噬了宿舍楼的西侧，成诗言看着莫梁远冲进火场的背影，喉咙发紧。
"二楼最里间！"李院长嘶哑地喊道，"小媛的腿不方便，肯定还在里面！"
热浪扑面而来，成诗言眯起眼睛，黑烟中传来木结构断裂的噼啪声，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分钟过去了。
火势越来越大，二楼走廊的窗户突然爆裂，碎玻璃雨点般砸在水泥地上。
就在这时，浓烟中冲出一个身影。
莫梁远抱着小女孩从楼梯口跌撞而出。他的保安制服已经变成灰黑色，似乎还在汩汩地冒着烟，有暗红的血迹顺着手臂淌下来，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缩在他怀里，右腿的石膏上沾满煤灰。
"让开！让开！"
他踉跄着冲出危险区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却仍小心地护着孩子的头，成诗言冲上前，接过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救护车马上到！"她声音发颤，目光扫过莫梁远被灼伤的手臂，"你……”
"没事。"莫梁远猛地咳嗽两声，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黑灰，他脸上脏兮兮的，只有那双眼睛黑亮如初。
*
“这是最近接到的一个关于数据跨境传输的案子，检索一下相关条款，还有各地的实践案例，周五下班前发给我。”
男人交代完工作之后就离开了。
陈希身边聚集过来好几个初级律师，她们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诉说着对她的羡慕。
刚刚转正的姜雨时埋怨道：“太不公平了！都是一块进来的，凭什么我只能分到寿仙公手底下！”
“你小点声吧，小心被你带教律师听到。“林晚提醒道。
“——哎”，姜雨时长叹一口气，“陈希，你运气可真好，跟着沈律肯定特别开心吧，光是看他那张脸干活都有劲了。”
“哪有那么夸张。”陈希脸色红红的。
沈律年轻、说话温柔，人长得也帅，毕业才两年多就成了律所胜率第一的金牌律师，卓远里的雌性，尤其是刚进来不久的实习生和初级律师，没有一个不拜倒在他西裤下的。
而且啊大家都在传——沈律肯定没有对象！
因为小姜从打扫阿姨那儿打听到，情人节的时候沈律在公司加班到了快十二点，这个消息令初级组的几个新人精神振奋，明明上周还在哭天喊地地说下次直接带着黑眼圈去见客户好卖惨，这下天天都全妆上班，比之前还要勤快。
沈星河来找梁志伟讨论工作。
梁志伟便是姜雨时口中的寿仙公，原因无他，梁合伙人刚过四十岁生日，装满知识的脑袋蹭光瓦亮，发际线堪忧。
“有录音证据，也有完整的商标注册文件，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沈星河合上手里的资料。
梁志伟有不同看法：“对面可是科迪，你没听说过吗，他们的律师团队可是有梦之队的名号，委托人就是个普通个体户，怎么跟这样的大集团抗衡？”
“这就是我需要考虑的事了”，沈星河目光沉静，白瓷儿似的侧颜即便是在办公室的顶灯下也毫无瑕疵，“如果我做不到，客户也没必要花那么多钱找到这里。”
“话是这么说”，梁志伟喝了口茶，吐出两嘴茶叶，“科迪的子公司创想去年跟我们签了两个百万级的单子，老话说的，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沈星河：“那就交给我吧，刚好我还没有打过商标权的案子。”
“哎哎、行吧，你们年轻人呐……非得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梁志伟不太乐意地朝沙发上的人摆了摆手，“没事了就快走，没见过你这么轴的人，我还不是为你好，天天拿我当对方律师整呢！”
沈星河拿着资料走出办公室，等待了许久的陈希赶紧迎上来：“沈律，资料我整理好了，你要现在看嘛？”
“去会议室说。”
陈希跟在沈星河身后，刚走了两步突然猛地撞上男人的后背。
一股淡淡的香味涌入鼻尖。
“对不起……”陈希揉着鼻子道歉。
面前那个清秀挺拔的身影像是冻住了一样，僵立在原地，目光投向前方的电视屏幕。
上面正在播报一则意外火灾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