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又闷热的大巴。
云眠第三次试图从紧闭的车窗中找到一丝缝隙,无果。只得悄无声息地转过头,尽力呼吸。
没办法,她的家乡太过偏僻,返校只能乘坐城际大巴。
又正值盛夏,躁动的热气像要把人给吞了。
不知第几次颠簸,大巴车终于停住脚步,车轮在地上翻滚发出咯吱的响声。
“首都大学到了,同学们有序下车!”司机高声喊,随后率先下了车,点起一支烟。
云眠转过脑袋,望向了窗外。车上估计得有一百来号人,乌泱泱的。她在最后一排,不喜欢拥挤,打算等所有人都走掉再起身。
一路暖阳伴着热浪,窗外的景象也从朴素老旧变得繁华,首都大学坐落于最繁荣的城市,高楼林立,四通八达,更是国内最高的学府。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她正准备起身拿行李,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细碎的讨论。
“哎,你快看这个帖子!听说下一届有个大帅哥,还有照片!”
“哦,我认识,他也是首都一中的。”
云眠动作一顿,投去了视线。上车她便昏昏欲睡,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前面坐着的是付语容。
她的高中同学。
此时,付语容正侧过身斜倚着靠背,收回看向手机的视线,一只手拿起粉扑补妆。
抿了抿嘴上的口红,她话里带了些炫耀的意味:“他叫迟郁,首都迟家的少爷。”
闻言,对面的女生露出羡慕的神情:“真羡慕你啊,认识迟郁这种有钱有势的大帅哥!”
迟郁。
云眠轻轻挑了下眉。
迟郁来首都大学了?
她打开手机,38度的高温下,屏幕闪烁了两下才迟钝地进入微信页面。
没有消息。
迟郁没有给她发消息。
云眠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此时人群基本都散去了,司机不知何时抽完了烟,正趴在门口发出催促声。
云眠站起身,仰头在座位上方的杂乱架子里来回翻找着自己的行李。
包太重,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重物在极短的时间内砸向脚趾,瞬间的剧痛。云眠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很小的声音。但坐在前排的付语容还是倏地停下了交谈,转过头,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她。
云眠抬眼,目光恰好交汇。付语容没说什么,看了她两秒便转过头去,继续交谈。
忍着疼痛,云眠轻抿嘴唇,弯腰捡起大包小包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神经在抽疼。
恍惚之间,她依稀听见女生甜美的笑声。
“对吧,我跟迟郁的关系还是比较暧昧的。”
“那他是不是为了你才考来的啊!哈哈——”
“哎呦,哪有这么夸张。我们只是关系比较暧昧的朋友而已。”
“那语容你害羞什么嘛,现在又变成校友了,我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啦。”
等待她们离去后,云眠轻轻吸了口气,背着行李一步步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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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的路程,饶是她不怎么流汗,此时也难免有几缕长发被汗水浸湿。云眠穿着宽大的T恤,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脸上却白皙地发光,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路过的一些大一新生频繁地回头望她。
云眠不喜欢被太多人关注,慢吞吞地缩进人群里,独自拖拉着行李箱。
大二开学,街上多了充满朝气的新生面孔,作为学姐,回到宿舍收拾好后,她得再去校门口迎接学校指定的需要她照顾的学妹。
想到这里,云眠忍住疼痛,脚步不免快了起来。
成堆的行李太过沉重,她停在路边,短暂休息了几分钟。
正准备继续出发时,一个女生突然闯入她视线,目的明显地向她撞来——
“砰”的一声。
云眠跌倒在地,行李也顺势散落一地。
膝盖传来疼痛,她皱眉,抬头便看见付语容半捂着嘴站在旁边。
云眠抬头,对上她视线。
付语容似乎错愕了一瞬,下一秒,脸上笑得灿烂,话语间没什么歉意,反而带着几分窃喜:“不好意思啊,同学,你没事吧?”
与她结伴的女生此时也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想来是听了不少她的坏话。
“同学,你怎么不说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啊。”付语容微微俯身,伸手装作要将她扶起。
云眠眯了眯眼,无视她伸出的手。沉默着独自收拾好了散落一地的东西,强忍着膝盖的疼痛站了起来。
“付语容,你不需要这样的。”
从高中起,付语容便莫名将她视作同样追求迟郁的假想敌,用尽手段排挤孤立她,哪怕这些手段在她看来有些幼稚。
难道,她需要追迟郁吗?
云眠轻笑一声,突然低头,发丝遮住了半边面颊,她盯着自己膝盖的伤痕,一圈,又一圈。
在别人看来,她透明又脆弱。
“你什么意思?”付语容嘴角抽了下,倏地提高了声音,“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了,你在装什么,你装这个样子给谁看——”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竞突然停止了说话,整个人变成了一幅娇羞的模样,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付语容长得精致,今天穿了漂亮的小裙子,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她脸上浮现出喜悦,笑意盈盈招手:“迟郁——”
闻言,云眠随之转过头。
迟郁正在不远处。
他身量高挑,肩宽腿长,迈起步子脚下生风一般,一路迎着女生的目光。
哪怕穿得简单,也难掩帅气,一张脸生得极为好看,高鼻梁,嘴角总漾着笑意,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多情又浪荡,偏偏眼睛黑得像夜,扫视过来的视线不带一点情绪,高傲又冷淡。
他面无表情,却又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云眠仅和他对视一秒,便错开了视线。
再次对上他的目光时,云眠赶紧往旁边挪了一步。
似乎是,不想妨碍他和付语容的交谈。
迟郁一愣。
而付语容此时已经迎了上去,嘴里又喊了一声“迟郁”,听起来缱绻又柔情。
云眠不想掺入这种场面,她会起鸡皮疙瘩的。于是攥紧了行李准备离去。
可迟郁却和付语容擦肩而过。
留下僵在原地的付语容,脸上还挂着笑意。
迟郁一步没停,直直地走向云眠。
一双不近人情的眼睛凭空添了几分笑意,像化开的冰,淅淅沥沥的。
他开口,声音好听又富有磁性。
“学姐,你拿这么多行李,怎么不找我帮忙?”
学姐。
他们谈恋爱时,迟郁有时会这样称呼她,如同第一次见面。
在分开后,他仍然喊着。每一次都让云眠阵阵发麻,想起过去种种回忆,心脏揪着生疼。
直到那次她神情严肃又认真,眉头紧皱,像对着自己最厌恶的人,用力地、狠狠地推开了迟郁。
她声音冷到极点,不含一丝温情:“你这样叫我,让我很恶心。”
迟郁愣住,一双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随后是一闪而过的伤心。
也对,应该从来没有人如此敢对待迟郁。
沉默半晌,他又抬起头,收敛起所有情绪一般,拉住她手腕,声音沙哑像在示弱:“我知道了,以后我不这么叫你了,你别生气了。”
“好不好?”
“你拿这么多书太沉了,我来给你搬——”
那时高三,云眠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回过神,云眠慢半拍地垂眸,那双被曾经她甩开的手,再一次地搭了上来。
迟郁学钢琴,一双手保养得干净又光滑,手指修长,骨节微凸,看起来纤细又有力量,指尖正轻轻划过她手心。
而此时,迟郁已经接过她手中的装着东西的袋子,弯腰一个个地拾起行李,神情满是认真,似乎在对待极为珍贵的东西。
见云眠没有说话,他再一次开口,语气有些委屈。
“你怎么不理我啊,学姐。”
他低头,碎发无意间扫过女生的额头。
这么近的距离——
云眠面色一变,顿时后退了一步,却因膝盖的疼痛,皱了一下眉头。
迟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黑色短裤下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脚踝细得像一只手便能握住,膝盖上的血痕低落到脚腕,再往上,是猩红可怖的伤口,磕进几颗小碎石。
云眠有些别扭,往下拽了拽裤脚。
迟郁仍然没有移开视线。
云眠有些着急,她生得白皙,本就容易脸红,此时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你……你别看了。”
迟郁收回视线,看向她紧抿的粉唇,良久哑然开口:“好,学姐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
没等云眠说话,不远处的付语容冲了过来,脸上写着生气,却在看向迟郁时,撩起头发,褪去愤怒:“迟郁,你刚刚是没看见我吧?好巧呀,我们又一起上学了。”
她扭头,声音依旧甜得发腻:“云眠,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刚开学就摔了一跤。”
她上下扫视着云眠,对女生不加修饰却依旧清丽的脸蛋格外不满。
云眠整个人透露出病态的白,一头乌黑及腰长发,脸很小,眼睛占据了半张脸一般,哪怕穿着极其普通也难掩姿色。最让付语容厌恶的,是那双总泛着清纯与无辜的眼睛。
付语容浅笑着,暗暗讽刺:“你看你这大包小包的,左一个塑料袋又一个塑料袋,还不如买个大点的、贵点的行李箱呢。不然也不会自己绊倒了,对吧?”
云眠没说话。
她多数行李已经被迟郁接过,手里仅剩下一个包。
腿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迟缓又浓郁,云眠垂下眼睛。
“迟郁。”付语容向前一步,伸手似乎想挽他,“你来学校怎么没跟我说一下呀,早知道我就去接你了,我们还可以在旁边玩一下。”
闻言,迟郁这才缓慢地转过身,收回黏在云眠身上的炽热视线,扫了一眼旁边的付语容。
几秒种后。
“你在跟我说话?”
迟郁露出惊讶的神色,侧身一步,顺手挽上了云眠的胳膊,“云眠学姐,你认识她吗?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云眠的手臂,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撩拨,慢慢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