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师顿了下,随即冷笑一声,隔着一整个教室的距离向他望来,话里带着嘲讽与不屑:“这是什么回答,跟美有什么关系?”
几个坐在前排的同学随之哄堂大笑,窃窃私语声清晰可见。
迟郁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站得挺拔又笔直,哪怕迎着无数道炽热的视线,他连头都没低,只是淡然勾了勾嘴唇,长睫轻垂,不急不慢道:“不是标准答案的回答也是回答。”
“你这叫跑题。”他话语太绕,讲台上的老师轻哼一声,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云眠,“前面的女生,你来回答一下。”
云眠一愣,怔怔地站了起来。
她是替舍友来的,上学期便见识过这位老师的威力。于淼便是因为逆着她说话,才得到了唯一一个挂科。
但……她并不觉得迟郁说的有什么不对。
老师直直地盯着她,云眠感觉到自己后背滚烫,两条视线一前一后,似乎要将她拉扯开。此时的教室寂静又滚烫,好像……她的回答十分重要。
云眠手指蜷起,抓紧了衣角,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声音的颤抖与不安:“美是——”
“美是能引起人们美感的客观事物的一种共同的本质属性,比如艺术美、自然美和社会美。”
“自然美有,大自然的风光和动植物。”
话音刚落,她背后的视线忽然断裂,像剪断的丝线,干脆又利落。
云眠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很好!非常专业而且客观。”老师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点头道,“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于淼。”
“于淼。”老师重复了一下,翻看着点名册,“哦,重修的是吧,坐下吧,这学期好好表现啊。”
云眠“嗯”了一声,迟钝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她低头,桌上息屏的手机倒映出迟郁的剪影,唯独看不清脸。
老师再次叫起了其他的同学,与云眠不同,这位女生动作很快,坚定地站起,高声说道:“老师,我认同那位男同学的观点。”
“虽然和课本上的定义与解释不同,但题目的本质不是让我们畅所欲言吗?我认为美的就是美,没有标准答案。”
老师淡淡扫了她一眼,叫起了另一个同学。女生没有在意她的无视,仍旧坚持地补充:“我不觉得他说错了。”
出人意料的是,下一个被叫起的同学也表达了对迟郁的支持。
上学期的这一堂课,只有于淼独自一人站立着,因为不同的观点而被批评着。
云眠没有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为了奖学金,她也没有自告奋勇的勇气。哪怕,她的内心波涛起伏,久久不息。
而这堂课的最终,以老师转移了话题而结束,她自顾自地讲着课本内容,零零散散的同学也坐了下去。
迟郁是最后一个。
云眠听见身后传来的颇有象征意味的椅子声音,沉默地低下了头。
[hxhmmzmb:不好意思啊,刚刚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了,没来得及上课。]
手机倏地亮起,云眠这才发现迟郁已经从那黯淡的屏幕中消失很久,她垂下头,看向了那抹光亮。
[眠眠:没关系,我也在上课。]
[hxhmmzmb:感觉某些老师好奇怪啊,问一些很刁难的问题。]
欸?
云眠手指一顿。
[hxhmmzmb:明明还是专业课老师。]
云眠抬头看了一眼于淼买的依旧崭新的四手课本,撇去了内心的疑惑。
[眠眠:我在上的这门水课,老师也很奇怪。]
[hxhmmzmb:方便吗?跟我说一下?]
[眠眠:就是……不允许别人忤逆她。]
[眠眠:我有个……认识的男生,因为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就被她罚站了。然后她又让我回答,我是替舍友来上课的,所以只能昧着良心说她爱听的。]
迟郁的视线跳到云眠身上,嘴角弯了一下。
几秒钟后。
[眠眠:但是,看见有很多人支持他,我又开心又伤心,觉得好像,我自己有错一样。]
云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陌生人有如此大的倾诉欲。
她垂下眼睫。
开心的是,迟郁不是一个人。
伤心的是,支持迟郁的人里没有自己。
并不单纯因为他是迟郁,而是,云眠觉得他是正确的。
[hxhmmzmb:你当然没错啊,毕竟这是你舍友的课嘛。你的那个……认识的男生,肯定也会理解你的。]
是吗?
云眠不敢回头确认。
[hxhmmzmb:如果是我,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hxhmmzmb:对了,你跟那个男生……关系好吗?]
-
时值盛夏,空气中满是燥热,云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两侧的垂柳轻抚过暖风,树干被日光晒得发白,人行道上自行车来来往往,正是下课时间,喧哗声不绝于耳,云眠走得很慢。
她仍旧在想那一条消息。
由于自己的胆怯,云眠不敢主动向迟郁确认他是否因此而伤心难过,或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但“hxhmmzmb”的话语确实安慰了她几分。
也对,迟郁不是那种人。
不过。云眠心想,她和迟郁的关系……好吗?
来上课前,他们还通过电话。那头的迟郁像刚睡醒,语气懒散又随意,还带着种迷迷糊糊的调子。
“我妈挺喜欢你的。”
脑子里突然响起迟郁的声音,云眠一怔,耳边不禁泛起红晕。
当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啊,阿姨认识我吗?
云眠后知后觉地、迟钝地感觉到了不堪,她怎么这么傻。
怎么可能不认识。那时他们的恋爱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谁都说高高在上的迟大少爷鬼迷心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命都不要了。而迟郁的家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喜欢她。
仅仅在太阳下站了几分钟,云眠便被烤得头晕眼花,她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再怎样,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她和迟郁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
屋里空调开得正盛。
迟郁裸着上半身,斜倚着墙,露出结实美观的肌肉线条,他微微低头,肩颈线条清晰诱人,胳膊上青筋明显。
“迟少爷,你身材这么好啊。”舍友端着水杯路过,忍不住调侃一声,抬起手。
迟郁垂眸,抓住他手臂:“别乱摸。”
“好好好,知道迟少爷最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了。”舍友李朝阳喝了口水,“连碰到手都不行。”
迟郁瞥他一眼,懒得回话,继续低头看着手机。
“不过话说,你真不跟王洋玩了?他正搁隔壁宿舍里难受呢。”李朝阳靠在他对面,一副和事佬的姿态,“不至于吧?他不就在教室里抽了根烟吗。”
“本来也不玩。”迟郁眼都没抬,“跟他不熟。”
李朝阳似乎很是心疼王洋,打量了他一下:“不熟?那你跟谁熟啊,也没见你跟谁玩。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余光突然瞥见迟郁正在打字聊天,李朝阳站直,伸长脖子,抬头偷看:“跟谁聊天呢?”
迟郁收起手机,冷哼一声,淡淡抬眼。
李朝阳看了个空,又瞅见迟郁表情不善,不禁打了个寒颤,讪讪地端着水杯离去。
迟郁重新打开云眠发来的照片,垂下眼睛。
[眠眠:进度。]
[眠眠:发送图片]
画面中,云眠的桌子干净整洁,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中间摊着许多片花瓣,阴影交叠,每片的中间都粘上了铁丝,其中几片的两边烫出了漂亮的波浪形状。照片的边缘,云朵形状的化妆镜里,云眠举着手机,一脸严肃与认真。
迟郁又看了几秒,才退出去浏览云眠发来的信息。
[眠眠:大概烫成这种形状。]
[眠眠:这个上色可以吗?]
太久没回,似乎是怕他不满意,云眠再次补充道。
[眠眠:不行的话,可以改。]
迟郁勾了下嘴角。
[hxhmmzmb:可以的。]
[hxhmmzmb:很好看,你学过吗?]
[眠眠:……差不多吧,我妈妈会做。]
迟郁皱眉。
妈妈教的?他怎么没听云眠提起过。
又或者说,迟郁从来没见过云眠的妈妈。
哪怕是两人因为早恋被叫家长,站在办公室里挨训的也只有迟母。而那时的云眠,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听着门后传来的并不清楚的声音,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盈着眼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啪塔啪塔”掉下珍珠。
那时的迟郁弯下身子,不知该不该伸手替她拂去眼泪。
其实他想要抱住云眠。
天不怕地不怕的迟大少爷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谈恋爱。
也是第一次遇见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
那时的他不知道,云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知道,云眠的妈妈为什么没有来学校。
他和云眠好像并不熟悉。
他揽下了所有过错,一个人在全校面前念检讨,一个人在深夜里被迟父拎着台球杆抽,一个人接受云眠决绝的分手,而他的挽留丝毫无用,再之后,一个人努力读书,考上了她的大学。
哪怕云眠依旧没有接受他。
迟郁依然很开心。
如果云眠不能接受他,那他可以换个身份对她好。
迟郁看着自己与云眠空空荡荡的微信聊天框,上次的消息她没有回复。
但交易平台上,云眠对他袒露了心声,哪怕很少。
迟郁不禁弯起嘴角,眼底浮现出笑意。
他的手机界面停留在那一条消息。
[hxhmmzmb:对了,你跟那个男生……关系好吗?]
[眠眠:……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