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郁顿住。
迟父的样子仍旧虚弱,他刚刚苏醒,浑身针头管子,却露出一个微笑,偏了偏头看向窗外:“……云眠是个好孩子。”
“你跟她在一起之后,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他又转过头,盯着迟郁,“这还是我那个不学无术沉迷游戏只知道臭美的儿子吗?”
“爸……”
“云眠是个好孩子啊,以前你们谈恋爱,我还揍你呢——但不是对她有意见啊,只是觉得你自己都照顾不好,吃顿饭天天挑刺阿姨做得不行,自己连煮泡面都不会,这不是耽误人家女孩子吗?”
“……但现在你越来越优秀了啊,变成大孩子了。”
他又咳了一声,嘴唇很干却不能喝水,声音也变得沙哑。
“后来你们分手了是吗?是因为爸爸吗?”
迟郁摇头。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虽然电视剧里总演要门当户对豪门联姻,但我们家的事业不也是我和你妈一起奋斗出来的吗?”迟父紧紧握着迟母的手,“当时我那么穷,她都不嫌弃我。”
“去吧,去把她追回来吧,爸相信你。”
迟郁愣在原地,垂了垂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迟母用棉签沾了点水,给他润了润嘴唇,迟父又继续道,“你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啊。前几年吧,我有个朋友,当然现在已经不联系了。”
“他去临城出差,闲的没事闲逛,看见个很美的女人,好像还会做什么花?就非要追人家,非常上心。结果结婚之后呢?就再也不着家了,干的那些事,实在是恶心。”
他扭头叹了口气:“可怜那女人啊,还给他生了个女儿。”
迟郁倏地愣住。
迟父还在说话,却看见他儿子直直地站了起来,抓起手机便冲向了门口,连忙喊道:“哎!去哪!”
他动作太急,没缓过劲,又躺回床上咳了片刻。
迟郁已经听不清太多了。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故事的版本他似乎听过。
高二的篮球赛。他以一个漂亮三分球终结了对方队伍后,独自走到树荫下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对着嘴灌了下去。
突然一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生正悄悄靠近他,迟郁挑了下眉:“有事?”
男生僵了一下,笑道:“我认识你,你是不是迟郁啊。”
迟郁没说话。
“你在追云眠,对吧?我跟她一个班的。”
迟郁重复道:“有事?”
“哎,就是,都是男人,我想来提醒你一下。”
迟郁一把拎起刚刚扔在地上的衣服,转头就走。
“哎哎哎,我没有恶意啊!你难道不想更了解她吗?”男生慌忙大喊,“我就住她家旁边!”
迟郁停住脚步。
“我想了解她,需要通过你的嘴?”
说完,他抬眼冷冷扫了那男生一眼。
男生表情僵了一瞬:“你是不是不知道,云眠昨天哭了?”
见他停下,男生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我听说你家很有钱对吧,用关系把你塞进尖子班了,我离尖子班还差两名,我爸说再考不进去就打我,你看——”
迟郁笑了一声:“傻逼。”
“哎!你别走啊!这个消息只有我知道,你去问她她也不会告诉你的。”
“云眠昨晚哭了很久,我刚好回家,看到她妈妈在门口。你知不知道她妈妈?”
男生继续道:“她爸早就把她跟她妈都扔了,她妈想攀高枝,还给人生孩子,结果人家有钱人看不上她妈,当然也看不上云眠。”
说着说着,他竟笑了起来,语气十分招人恶心:“你猜云眠为什么想跟你在一块?当然是学她妈了——”
话音未落。
他被迟郁结结实实一拳头打趴在了地上。篮球场上立刻热闹非凡,一群人跑来或看热闹或劝架,几个跟他关系好点的把他拽了起来。男生鼻血流了一脸,只觉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站起。
迟郁仍旧站在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发冷,像在看什么垃圾。
男生身子抖了一下,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
迟郁抬眼:“管好你的嘴。”
“再让我听到你说云眠的坏话,我就把你打进医院。”
赶来的其他男生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窃窃私语。
迟郁抬了抬下巴:“要是不想挨打,你最好离云眠远一点。”
男生愣愣点头,说不出话。
“还有。”转身离开时,迟郁后知后觉补充道,“老子的尖子班是自己考进去的。”
“傻逼。”
-
一路上,迟郁很是焦急。待他无数次催促司机后,司机终于长舒一口气,停下车:“到了到了,快下车吧孩子。”
迟郁把车门甩得很大声。
此时正处于日落与傍晚的交接,暮色渐去,夜色未至。整个舞室被切割成两半,安静且空无一人。迟郁撑着门框,意识到云眠已经离去后,心脏揪得生疼。
他转身,一个又一个舞室地挨着找,每一扇门都被他打开,直到最后一扇——
一个穿着练功服的女人走了出来,皱眉:“你是谁啊?有预约吗?打扰到我们练习了。”
迟郁无视她的阻拦,钻进室内。
没有云眠。
云眠走了吗?
也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迟郁这才发现,他的手机没电了,也不能给云眠发送消息。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也对,谁让他来晚了呢?
活该。
他甚至不敢知道,云眠有没有等他。如果等了的话,这几个小时,云眠该有多难受。
如果没等……没关系。
迟郁靠在走廊的窗前,整个后背贴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他蹲在地上,头靠着手臂微微颤抖。
一道脚步声忽然响起,靠近,最终停在他面前。
迟郁抬起头。
“你在这儿干嘛?”穿着练功服的女人披上了衣服,已经有些冷了。她俯身,“你是在等朋友?”
迟郁摇了摇头,暗暗咬住下唇:“没有。我待会就走,不好意思。”
女人皱了一下眉,又看了他一眼:“好吧,我以为你是眠眠的朋友呢。”
迟郁一顿。
云眠正站在不远处,她仍旧穿着淡粉色纱衣,在夕阳边陲下,身影像浸泡在糖霜里,像只翅膀透明的蝴蝶。
她也看着迟郁,慢慢走近,向老师打了声招呼:“就是我朋友呀。”
老师了然:“行,那你们聊。我待会儿还有工作,先走了。”
迟郁整个人保持着蜷缩的姿态。云眠不禁失笑,明明这么大一只,怎么现在像只小狗一样。
“我以为你走了。”迟郁突然开口道。
“没有呀。”云眠垂眸,“你不是让我等你吗?”
她挨着迟郁坐了下来,背后是落地玻璃窗,一丛丛的洋桔梗盛放着,倒映着。
迟郁看了她半天。云眠发现他眼睛肿着,鼻尖也是红的。
她垂了下睫毛,没说话。
迟郁的声音很闷,像在水里泡过,带着股委屈:“对不起,我来太晚了。”
“你竟然,还在等我。”
云眠勾了勾嘴角:“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她心里霎时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不禁开口问道:“那你突然走掉,是有什么事情吗?”
迟郁张了张嘴。
云眠看起来很关心他。
但是迟父已经脱离了危险,他提起的那件旧事——不管是不是云眠,他都不想主动说出口。
于是,迟郁一时间恍了神,盯着云眠的嘴角,半晌道:“……没什么事。”
“真的吗?”
“真的。”
云眠点头,起身:“好吧,原来你是单纯不想看我跳舞。”
“不是……”迟郁抬手。
云眠向前走了一步,他抓了个空。
云眠没说话,背对着他。两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太阳瞬间消失,整个天色暗了下来。下一秒,灯光渐稀亮起,最后一抹亮光映在云眠脸上,她披上外套,伸手拿起地上的包——
迟郁死死地抓住包带。
云眠只用力了一瞬便松开了手,她听见迟郁嗓子有些哑:“我爸心脏病犯了,去抢救。”
“所以才走掉了。”
“我不是,不想看。”迟郁抬头,眼睛很红,“我想看。我当时想立马赶回来的,我妈说我状态不好,我就……就又待了一会。”
“我想看。”他再一次重复,“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
云眠头皮发麻。
她看见迟郁豆大的眼泪顺着脸掉落,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迟少爷哭。
哦不对,不是第一次。分手时他也哭了。
云眠突然有种,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错觉。她抬手,搭上了迟郁的脸,第一感觉是好软。
迟郁竟然因为这种小事跟她道歉。
迟郁别过了头。
良久,他哑然开口:“我能再抱你一下吗?”
去医院的路上,有云眠怀抱的温度,他竟然不觉得发冷。
云眠很大方地蹲下,抱住了他。
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不知过了多久,云眠松开了他,半开玩笑地弯了弯嘴角:“不小心看见迟少爷哭,会被灭口吗?”
“……反正只有你知道。”迟郁闷闷道,将她抱得更紧,“又不是第一次了。”
云眠忽然记起,分手那天小雨绵绵。
她只扔下一句“以后别再找我”便离开。
迟郁没有跟上来,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场雨细如雾,云眠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看他,脚边堆着两把雨伞。
屋檐遮不住雨,她的发丝沾湿。
那天,迟郁等她许久,浑身湿透,像在暴雨里浇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