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
医院里人来人往，迟鹤单手捏着烟尾，吸过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他一顿，转过身，便看见迟郁双手抱臂站在他身后。
迟郁倚着墙，皱眉打量他两眼，没什么好气道：“呛死了，你现在竟然抽烟了。”
看见自己许久未见的弟弟紧皱的眉头和略显不满的神色，迟鹤掐掉烟，无声笑了下：“怎么跟你哥说话的，这么没大没小。”
他抬手想摸一下迟郁的头，却被躲过，也不恼，反倒拍了下迟郁的肩，挑眉笑道：“听爸说你谈恋爱了？”
迟郁脸一红，注意到他略显疲惫的神态和眼底的乌青，终究是关心哥哥，没把他的手拍掉，别扭道：“你不是在出差吗，怎么又回来了。爸都好得差不多了，这里有我们就行。”
迟鹤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似是有些落寞，但还是勾了勾唇，开起了玩笑：“小姑娘长什么样？性格怎么样？”
“……漂亮。”迟郁本不想搭理他，但没忍住，关于云眠的事情他总是忍不住的，提起喜欢的女生，声音也变得雀跃，“特别漂亮，性格也很好，很优秀。特别……特别好。”
闻言，迟鹤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他们二人相差九岁，他又不常在家，印象里不务正业又爱使唤人的小屁孩一转眼便长这么大，不免有些感慨，话里倒也带上了长辈气息：“好好谈，有机会带回家我认识认识。”
迟郁白他一眼：“当然会好好谈了。”
出于私心，迟郁没有否认云眠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也出于他的小孩子脾气，倒也在心底暗自期待，也许某一天，云眠真的会以女朋友的身份跟他回家，由他向自己的家人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云眠。
再由他向云眠介绍：这是我的家人。
而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云眠也能成为他合法的家人。
迟郁感受到自己一颗心脏砰砰直跳，惊喜雀跃。
兄弟二人长得帅，又高，身材好，在走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从露天阳台走回病房的路上，迟鹤便连续被两个女生要了联系方式，迟郁在一旁狂翻白眼。
迟鹤倒是没什么反应，礼貌地拒绝后，突然抬手，终于是摸上了自己弟弟的脑袋，他用力狠狠搓了几下，笑道：“我们阿郁一看就是未成年。”
迟郁狠狠踹了他一脚。
一路打闹着回了病房，迟父躺在床上，气色显然好了不少，正刷着短视频，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抬了下头：“哟，都来了啊。来这么多人干嘛？我自己躺躺就好了。”
迟鹤率先坐下，面色有些沉重，开门见山道：“爸，分公司那里……”
原本这些话题，迟郁是最不愿意听的。每次在家，他们聊起这个，迟郁便会立马溜走。但这次他竟然不排斥，甚至有些感兴趣，站在旁边听了老半天，迟父和迟鹤都十分意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有些黑了，太阳悬挂在地平线上散出淡黄的光。迟郁这才惊觉时间的流逝，拿出手机，发现云眠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迟郁登时被内疚填满，他竟然忘记手机正处在静音模式，没有秒回云眠的消息。
[眠眠：今晚有空吗]
[cy：有有有！一整晚都有！]
[cy：手机静音了TAT]
[cy：是要练习吗？我现在约一个舞]
[cy：不对不对，我已经包月了一个舞室，我们直接过去？]
他太过慌乱，一口气发送了许多条消息。
-
云眠盯着手机对面劈头盖脸的一连串消息，有些汗颜。
[眠眠：包月是不是有点浪费……]
[眠眠：我们又不会每天都练。]
[cy：那可以每天练呀！]
云眠一顿。好好，她算是懂迟郁的小心思了，又是故意的。
[眠眠：你有空的话，那我们先去吃饭吧]
[眠眠：可以吗]
[cy：可以！]
云眠轻笑了一声，她好像能听见迟郁在她耳边说话，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围绕着她的耳朵。昨天的那句“眠眠学姐”也随之冒了出来，她心里恍惚了一下。
[眠眠：那约在舞室附近吧。]
发完消息，她起身收拾背包。刚刚完成老师安排的比赛任务，偌大的教室只剩下她一人，格外安静，走廊里的脚步声被阻隔，有些闷。
云眠正把一张纸夹进本子里，上面是她昨天写好的排练内容。脚步声突然放大，变得急切。
云眠刚要抬头，一只手猝然探入她的视线，攥紧了她手中的纸，并用力。
付语容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手撑桌，另一只手捏着那张纸，表情有些许松动，随后漏齿笑了一下：“你力气还挺大。”
云眠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第一天知道吗？”
话毕，云眠甩开她的手，身子一倾，睫毛轻抬：“有事？”
“你还是这么不客气。”付语容道。
“你倒是客气，上来就抢东西。”云眠道。
她们二人同时松了力气，付语容反应极快，趁着云眠不注意拽起纸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喃喃道：“小雨……布景……练习时长？”
云眠神色淡淡地用眸子打量着她，没说话。
付语容看了一会儿，讪讪地递了回去，眼珠子一转，笑道：“你这是要参加什么比赛？跟你高中的一样吗？”
“我们好像没那么熟吧。”
云眠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付语容仍旧化着浓密精致的妆容，哪怕在高温下，整张脸依旧毫无瑕疵，睫毛又长又翘，唇形漂亮又饱满。付语容的化妆技术极好，似乎每天都是全妆，但在云眠心里，她素颜也很漂亮。如果自己是清纯无辜的长相，那付语容便是美丽之下隐藏着利爪的野兽，美得极具攻击性。
似乎是察觉到了云眠的视线，付语容有些不自在，愣了一下道：“你看什么？”
“你愿意帮我化妆吗？”云眠问。
“什么？化、化妆？”付语容更呆滞了，“当然不行。”
云眠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包和那一张纸：“好。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随后，她径自走出门去，心中思索着什么。她不是转移话题，也不是随口一问。这几天研究了网上的舞蹈视频，云眠发现自己的化妆技术有些相形见绌，恰好此时见到了付语容，于是便想要尝试去询问。既然不行，那也不强求。
付语容看着云眠的背影，伸手想喊住她，可犹豫半天，最终是没说话。
今天不热，有些沉闷。几朵乌云压着，原本便暗的天显得更黯然，风里带了丝冷气，盛夏仿佛从指尖速度极快地钻走了，只留下一串尾巴。
云眠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校内的公交车。出乎意料，这个时间段竟然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挤上车，云眠打量一圈，发现没有位置。她攥紧手提包，心想还好离门口不远。
“同学。”
云眠抬头。
“你坐这吧。”
个子挺高的男生，站她旁边，伸着胳膊给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云眠摇头：“谢谢，不用了。”
“哎，没事儿，你坐呀，我下站就下车了。”男生语气跳脱，干脆整个人往后挪了一下，把云眠挤到了座位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位置，云眠没再推脱：“谢谢。”
她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眼男生，发现对方穿得极其潮流，染了一头张扬的红发，在拥挤的空间里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男生也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
云眠没说话。
“我好像在网上刷到过……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他扬着一根手指，一边上下点着一边思考，“眠眠啊？”
“……云眠。”
“对对对！我刷到过你。自我介绍一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首都第一深情，方琛。”方琛甩出一只手，咧开嘴笑着，“我前几天还跟迟郁一起打球呢。”
云眠皱了下眉，她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将她和迟郁放在一起，仿佛她是迟郁的什么附属品。
见她没伸手，方琛识趣地收回手，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着这也算共同好友嘛，所以才提起迟郁的。”
云眠一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都说了我是首都第一深情，那自然感情经历很丰富啊！”方琛又回到了那副邪里邪气的样子，抬了下墨镜，“迟郁还没追到你吧。你有没有看到他的朋友圈？”
云眠顿时明白了什么。
“没错！是我教的！”方琛道，“准确来说——是他花九十九块在我这里买的攻略。”
“奸商。”云眠言简意赅。
“艺术学院，到了。”车内的喇叭响起。
公交车缓缓停下，方琛一步没挪，云眠投去了疑惑的视线，他嘿嘿一笑：“骗你的。”
“你这么喜欢站着吗？”
“我这是不想让女生站着，我不忍心看见这种事情。”方琛道，“你要去哪？新朋友。”
云眠没回答。
方琛很是大方的摊了摊手：“说不定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校内公交车四通八达，不仅穿梭在各个教学楼与宿舍之间，还能直接通向校外的几个便利店，以及舞室或音乐室，比如迟郁预定的那个。
但当方琛真和自己在同一个舞室前下车时，云眠仍是觉得离谱。
但当她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迟郁，和他很臭的表情时，云眠觉得更离谱了。
……迟郁不会误会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