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早上7点。

王熙凤驱车载着睡眼惺忪的平儿一同去学校上班。

副驾驶上的平儿和王熙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熙凤身着休闲西装，脸上化了淡妆，眼神清明，看上去精神抖擞；平儿歪倒在座椅上，穿着一条简单得体但十分朴素的连衣裙，素颜，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因为时间太早，马路畅通无阻，连每个十字路口都是一路绿灯畅行。

“感觉今天运气不错啊。”王熙凤感叹。

平儿努力摇了摇脑袋，似乎脑子完全没有清醒过来。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今天早上本来还想着，新学期新气象，我起来化个妆，再穿条体面点的裙子。”她打了个哈欠，把眼角不知是困还是不想上班流下的眼泪擦去，“但是今天早上睁开眼，看到时间的那一刻，我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我再睡五分钟，反正王熙凤会过来喊我的。”

王熙凤扑哧一声笑着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

两人在食堂一同吃过免费的早饭，走的时候又每人顺走一盒牛奶，迎着朝阳，吹着夏天的热风，平儿感到自己总算是汗流浃背地稍微清醒了一点。

吃完东西，王熙凤拿手机屏幕给自己补了下口红。看见平儿的素颜，直接把口红用完之后顺手递给她：“你也来点。”

“也好，”平儿接过来涂了几下，把脸抬起来让王熙凤看，“这次涂得怎么样？”

王熙凤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平儿天生丽质，随便涂一下就好看。”

平儿上前挽着王熙凤的手一同走，“你也好看。我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买口红，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整个寝室一起去的……”

*

7点30分，1班教室。

开学第一天，学生们的新鲜劲头还没过去，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准时到校了。

“同学们，听我说。”王熙凤站在讲台一旁，拍拍手掌引起学生们的注意。等到教室里轻松的聊天声逐渐休止，她再不紧不慢地先用目光左右扫射一圈全班，开口：“以后每周一、三、五是语文早读时间。”她用手掌指指讲台上的平儿，说：“这位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王老师。不要看她看起来很年轻，上一届就是我们学校清北班的优秀教师。掌声欢迎。”

平儿站在讲台上微笑着观察学生。年轻就是好啊，看起来精神状态都挺不错的，眼神也都很清澈，没有当牛做马的疲惫感。她向同学们问好：“同学们好，我叫王平。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一起踏入高中语文的学习之旅。接下来，请大家将语文教材翻到第2页，我们一起来齐读预习一下第一课……”

平儿本就年轻，笑起来也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一看就让学生们心生好感，觉得她像个知心姐姐。四下已经有学生蠢蠢欲动，想要马上争取做语文课代表的资格。只是开学还没把地皮子踩熟，担心给老师们留下坏印象，这才按捺着心思开始早读。

早读很快走上正轨。王熙凤在班上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同时在心里默默回忆和对应学生的姓名和外貌。一般的班主任会在开学一周内逐渐熟悉班上学生，但王熙凤这种卷王中的卷王，打从拿到学生名单那一刻就会开始记人。当然，哪怕她记忆力超群，记人也是有策略有顺序的。她一般会从女生开始记，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觉得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有点烦。不用特意提前去注意，开学一周，他们就会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需要班主任去处理，自然而然就相看两相厌地记得了。

第一排那个用一根红头绳扎了个高马尾的女孩，是王熙凤师傅史老师的孙女湘云。湘云从小就是园中家属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几年前她刚工作，去史老师家请教的时候，湘云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现在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了。不愧是好学生，她的语文教材上已经有了预习和勾画的痕迹。

第四排中间是个浓眉大眼，长得很英气的小姑娘，叫做…贾探春。她成绩也很好，不过据说家里是单亲家庭，她妈妈比较难搞，走关系谈条件硬把她弟弟贾环也塞进了这个班。

中间大组最后一排的男孩，就是贾探春的弟弟贾环。据说探春严禁贾环自称是她的弟弟惹事。也有道理。如果自己不是提前知道情况，也很难想象这样两个长得天差地别的人物会是亲姐弟。贾环看起来像个瘦猴，两只眼睛加起来还没有探春一根眉毛粗，活像荞面馒头上拿小刀剌开了两个口子。看样子学习习惯也不是很好，读着读着书还左右用眼睛瞄来瞄去，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集中注意力。听说姐弟俩差一岁，按理说应该在两个年级，但不知道怎么一直在同一级读书。

贾环旁边坐的学生，在体型上和他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是一个长得有点小帅，个子也高高大大的男生，也是班上唯一一个体育特长生，柳湘莲。他的年纪比高一的学生要大一岁，据说之前是武术学校的，曾经在国家级的赛事上获过奖，是在父母要求之下才转学到普通高中来。不知道是真的还算喜欢学习，还是刚开学比较认真，此时也拿着一本崭新的教材小声朗读。

说到特长生，除了体尖柳湘莲，班上还有一个学舞蹈的艺尖。她在柳湘莲前排找到了并排坐在一起的晴雯、珍珠和麝月。学跳舞的姑娘真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怕是放松下来读书，晴雯也坐如松，是个很显眼的小美人。旁边的珍珠和麝月目前看起来就是踏踏实实的女学生，读书很认真。

再往窗边看，教室中段并排坐了贾宝玉、吴紫鹃、林黛玉。黛玉背后是薛宝钗。除了贾宝玉之外，这几个都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好学生。她慈爱地看向她们的方向，仔细端详了几秒，发现有什么不对。

看似在认真读书的贾宝玉，已经好几分钟书也没动一下了。

她发动班主任被动技能，悄无声息地走到她们这排旁边。只见贾宝玉保持读书的姿势，眼睛已经牢牢闭上了，嘴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地装作读得很认真的样子。

王熙凤清清嗓子。

贾宝玉丝毫不动。

王熙凤伸长手敲敲他的桌子。

贾宝玉闭着眼睛翻了一页书。

王熙凤实在忍无可忍，把他的书抽走。

贾宝玉这下总算是迷瞪着睁开了眼睛。王熙凤注意到他眯缝的眼下是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这小子，昨晚上又熬夜干什么去了？

两人对视几秒，贾宝玉总算是回过神来，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见贾宝玉自觉自愿地站起来读书，王熙凤便把书递回给他，同时用一种看似高深莫测实则什么也没想的眼神紧盯着他。每当王熙凤用这种眼神看人，学生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待到王熙凤发现他真的清醒了一点，开始认真读了，这才继续去巡视。

讲台上的平儿已经去另一个她教的班上带早读了。王熙凤一边转来转去，一边胡思乱想。

就这么到了早读下课铃声响的时候。原本精神抖擞的学生已经有大半读得蔫了下去。但一天的课程这才刚刚开始呢。王熙凤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牧羊犬，学生就是她的羊群。她抓紧时间招呼学生，指挥他们快速到操场去集合。

开学第一天，即将要开始开学典礼了。

*

早上八点，明珠市的上空已然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坐在座椅上，全校师生顶着太阳站在操场各自的位置上，只有黛玉这种在年级打过招呼的身体不好的学生可以有个小凳子在阴凉下坐一坐。连王夫人今天都得站在队伍里接受领导们的检阅。

升国旗、奏唱国歌，然后是奏校歌，接下来马上是冗长的领导讲话。王熙凤已经对这套流程倒背如流。

主持人语调昂扬地说：“下面，有请明珠市大观园中学校贾政副校长，进行新学期致辞！”

操场上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贾政心情很好地走上前，打开秘书连夜为他缝制的演讲稿，开念：“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在这金秋送爽的九月，我们相聚于这座承载着青春梦想的校园，共同开启新学年的璀璨篇章。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接下来，我将从以下六点谈谈……”

王熙凤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谁允许秘书写这么多内容的？她感到自己的头顶已经开始被太阳炙烤得发烫。学生们也更加蔫巴，人群中散发出一股实体般的生无可恋气息。

贾政的声音在话筒的助力下更加洪亮，在站满师生的操场上空毫无阻拦地扩散回旋。王熙凤注意到队伍里的贾宝玉已经又把眼睛闭上了。不愧是贾政的亲儿子，亲爹的面子是一点也不给啊。

就这样拉拉杂杂扯了十分钟，贾政最后在全校师生的怨气之下读到了结尾：“……回想过去，我们的曹雪芹曹老校长，在如此恶劣的办学条件下，哪怕全家只能喝白粥度日，也依然意志坚定，要办出一所独具特色的女子中学。今天的我们，在如此丰厚的物质条件下，也应该学校曹老校长百折不挠、艰苦奋斗的精神，为国家的发展、学校的振兴付出行动。让我们向校训学习，立志做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优秀学子！”

一阵更加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过。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高一（1）班的史湘云同学发言！”

湘云脚步轻快地走上主席台。除了讨喜的笑眼和姣好的容貌之外，她简短的发言也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和本场最为洪亮的掌声。

总算是开完了开学典礼。听到主持人说出“散会”二字，所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高三的老师们更是争分夺秒地抢先把学生带回教室，立志践行“宁抢一秒，不等三分”的高三传统。

*

王熙凤跟高一的大部队混在一起，兢兢业业地接着将学生们牧回教室。

等到学生们回到教室，已经是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平常的周一都是在这个时间举行升旗仪式，今天因为开学典礼，这段时间空了出来。王熙凤把学生带回班级门口，转头飞快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盛夏，一整个班级的青少年，其中有一半是男生，刚从操场回来。

如果不快点走，恐怕是对自己嗅觉的致命打击。幸亏第三节不是自己的课，王熙凤在心里桀桀笑着，面上保持着交际花的笑容回到工位，继续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