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妙玉一路无言地穿过走廊，上楼，来到洞明楼顶的天台。
这里原本是一片平平无奇的空地，因为担心学生出事，所以长期牢牢上锁，没有人能上来。后来据说是某任姓吴的校长要建设“绿色校园”，这才把楼顶改造成了小花园，又加高了围墙，允许学生来上面放风。伴随时光流逝，这里疏于管理，现在与其说是小花园，实际上只剩角落还存活了几棵生命力比较顽强的树和一小片草地，大部分地方已经恢复了天台原貌，稀稀拉拉摆着几套桌椅，只有些抽烟的老师会偶尔上来光顾。
两人到的时候，宝钗和探春已经把食物都在桌面上摆放好，双双瘫在椅子上休息。
黛玉一路上都在纠结，究竟应该怎么跟她们说，自己带了一个不太熟的新同学来参与她们的聚餐。却见妙玉和宝钗对视一眼，宝钗熟稔地打招呼：“妙玉也在啊，你今天也留校吗？”
她向探春她们介绍：妙玉和自己在假期培优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不过妙玉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在机房做自己的事情，不跟着大家一起上课，所以平常见到的机会不是很多。
妙玉把手里的食物在桌面上放好，朝大家礼貌性地点点头，也找个凳子坐下了。
宝钗对妙玉的性格还算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是平等地不喜欢主动搭理所有人，不是对谁有意见，把话题拉回自己这边，对黛玉说：“我和探春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想着我们去校门口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了。结果，你是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宝钗难得露出这种累且无语的表情。
探春在一旁猛猛点头：“累死了，幸亏你没跟着我们跑这一趟。”
两人细细道来。学校平常不允许学生点外卖到学校，至少明面上是这么规定的。但是今天难得放假，大家以为有关外卖的管理会有所放松，所以直接把外卖的收货地址填写在了学校大门口。她们所在的这栋教学楼在学校基本上正中间的位置，从教室走到校门口就花了六七分钟。谁曾想到，当她们高高兴兴在大门口拿到外卖，准备带回教室时，却被门口值班的保安拦住了。
那个保安应该是个新来的，看起来比较年轻，看他穿那身保安制服，活像小孩佯装镇定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他板着脸，就是不放宝钗和探春带着外卖朝校园里走。宝钗她们也有预料到这一点，有备而来，自带了书包。她们轻车熟路地走到校门的监控范围之外，把餐品迅速装在包里，再从校门经过，却还是被保安拦住了。问就是学校有规定，不能带外卖进学校，装在包里也不行，没得商量。
两人没辙，只好绕着学校外围走了一大圈，气喘吁吁地来到后门。后门的值班保安是大家都很熟悉的焦大爷。焦大爷已经在大观园中学作为保安工作了三十年，工龄比学校大多数的教职工还要久，是园中地地道道的嫡保安。据说他早已到了退休年龄，但是却依然奋斗在保卫科第一线，脾气上来了连校长都敢骂。
焦大爷对学生们的态度倒是不错，许多学生都真心实意地愿意同他打招呼。宝钗气喘吁吁地扛着饭走到后门，也忍不住在心里觉得，早知道今天焦大爷在后门，就不用在大门口受保安的气了。宝钗给焦大爷分了两个月饼，又坐在保安室里小歇了几分钟。
焦大爷听了两人的吐槽，想了想，说：“最近是来了几个新保安，你说的那个，我们喊他兴儿，平常就死板得很，对学校进出的老师都没什么好脸色。”
两人歇够了，这才一边朝楼顶走，一边给黛玉打电话。
天空已经全黑，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只有湘云要晚点到。大家也都饿了，给湘云留了一部分食物在一旁，开始边吃饭边聊天。
年轻人聚会，必不可少的就是垃圾食品，这次是披萨和炸鸡。披萨是园中土著湘云盛情推荐的薄底披萨，撒上了双倍芝士，肉香和奶香交织在空气中，令人垂涎。炸鸡来自附近商圈新开的一家网红炸鸡店，一半是传统甜辣口味，一半放了芝士撒粉。鸡肉是翅根，一口咬下去，丰沛的汁水流得满嘴都是，一块接一块，吃起来甜咸交织。
为免吃得太腻，大家还点了凉拌菜换换口味。这家凉拌菜的小摊就在园中背后的小巷里，也是开了二十年的老店了。咸香的卤汁混合红亮的油辣子，一口下去，满嘴都是红油回味无穷的香辣味。
黛玉不太能吃辣，吃了几口凉拌菜，被辣得嘶嘶地用手在嘴前扇风。探春连忙给她倒了杯可乐，黛玉急忙接过，连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碳酸气体在鼻腔里弥漫，打了个小小的嗝。
大家笑她，又都劝她别吃这道菜了，就吃点别的东西。黛玉却嘴唇红红地拒绝了——实在是好吃啊，红油的香味是其他食物无法代替的。
妙玉也显得比一开始要活泼了少许。她重新给黛玉倒满饮料，笑着说：“那你多喝点水吧，多练练就能吃辣了。”毕竟她的吃辣能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饭吃到一半，门口传来一阵清亮的女孩声音：“我来也！你们在吃什么好吃的？”
湘云提着大包小包从楼梯间蹦出来。她今天穿了一条红裙子，裙子上面绣着金色的竹叶，头发左右扎成两个丸子头，看上去像个二次元美少女。她把带来的食物一样一样掏出来，家里做的冰皮月饼，带的小蛋糕，零食，饮料……最后，还有一个宝贝。她笑盈盈地从口袋底部拿出了一只竹筒形的物件，是望远镜！
“探春，你那么遗憾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带什么宝贝？”她促狭地凑近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带酒来吧？”
见探春脸上薄红，湘云又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未成年人不许喝酒哈！而且酒一点都不好喝。我之前偷偷尝过我爸放在家里的酒，喝起来又酸又苦，一点也比不上肥宅快乐水。”
探春有些被湘云直接点穿的不好意思，但是又有些惆怅地解释：“哎，我就是，有点心情不好……以前听大人说，喝了酒之后会开心一些。”
宝钗不赞成地看着她：“喝酒只会误事，而且发起酒疯来特别难看。”她想起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薛蟠，每次出去打完牌，无论输赢都要喝酒，喝到半夜一两点才回家，还要妈妈照顾他睡下。有她哥哥的前车之鉴，宝钗没喝过酒，也丝毫没有想要碰酒的意思。
妙玉也赞同宝钗的话：“喝酒影响做事，还是别碰这种东西为好。”
“喝了酒好像也不会变开心。”黛玉若有所思地开口，“会直接失去意识。”
“嗯？”大家惊讶地看着她，一看就是乖乖女样子的黛玉，居然还喝过酒？湘云一个平移滑到黛玉身边，“你还明明是个小宝宝！怎么还喝过酒啊？”
黛玉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不知道那是酒，以为是我妈带回来的饮料。其实是我爸在外头打的桂花酒，装在很好看的玻璃杯子里，我一口气喝了一半。喝完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头晕晕的。我想跑到床上去睡一下，结果，刚沾到床就睡死了。晚上我妈回来，发现我怎么还在床上睡觉，以为我生病了，结果一看桌子才知道，是我喝醉了……”
听了她的话，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少女们清亮的笑声在秋夜里盘旋，似乎连星星都在闪烁着应和。
这时，黛玉的手机响了。是林家父母打来的视频通话。
林黛玉接通视讯，贾敏和林如海的脸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妈妈！爸爸！”黛玉本来没想哭的，看到父母的一瞬间，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泪盈盈地强压哽咽打了个招呼。
“宝宝！”贾敏也动容地看着黛玉，“是不是瘦了点？在那边东西吃得惯吗？”
两人又聊了一会，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黛玉的家庭关系非常好。说着，黛玉用眼神示意，她妈妈他们要跟同学们打个招呼。
她之前已经征求过大家的同意，所以大家只是稍显拘束，礼貌地同贾敏她们问好。贾敏关切地问候了各位同学，又连连道谢，说黛玉给大家添麻烦了。
黛玉把手机拿回去，蹲在角落又和妈妈聊了一会，这才回到聚会中。
见黛玉坐回位置，探春不由得羡慕地说：“黛玉的妈妈人真好。”
黛玉睫毛还是湿湿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探春也不是想要大家接话，只是黛玉的家庭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家里的事情。她叹了口气，突兀地说了一句：“我要是没有弟弟就好了。”
宝钗侧过头，拍了拍探春的手背。她很理解地说：“我懂你。我很多时候也会想，我要是没有那个哥哥就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病相怜——愿天下没有耀祖男宝。
虽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但她们从没像此刻这样感同身受过。
……
这个话题暂时揭过，大家继续聊天。不知怎的，就说到了隔壁的三国中学。
三国中学和园中一直以来都不太对付，园中嫌弃国中靠竞赛才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胜之不武；国中觉得园中去周边省市抢优生生源，不要脸。
探春说：“听说国中最近在推广新的教学方法，好像叫什么……帮派式学习？”
消息灵通的湘云嫌弃地颔首：“是这样不错。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学校吧！听说他们学校内部建立了好多学习阵营，每一个都自称‘帮派’，比如魏帮、蜀派、吴帮什么的。有的热门阵营，你想要进去，还要通过他们的考核才行。”
宝钗说：“听说，他们学校这两年有几个搞竞赛的学生，竞赛分数和综合成绩都很不错。好像有个叫诸葛亮的，还有个叫周瑜的……”对于可能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学生，宝钗都暗暗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提到熟悉的话题，妙玉的话也多了一些：“周瑜我不太熟，不过诸葛亮我认识。他是高二的，也搞信息学竞赛，之前还问过我要不要去国中，我们还加了秋秋。”她把手机拿出来，把好友界面给大家看。
诸葛亮的秋秋头像是一只黄色的中华田园犬，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有了横向生长的趋势，看上去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在昵称栏，赫然是四个大字：诸葛凄然。
凑过来的女孩子们都有些不解，湘云忍不住发问：“……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妙玉说：“哦，这个他倒是跟我说过。上了高中之后，他实在是遇到了太多奇葩，每天都觉得自己上了贼船又跑不掉，心情很凄然，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也是有他的原因，所以我后来就没再考虑去三国中学读书的事了。
“他的网名本来叫卧龙先生。结果上了高中之后，他一个竞赛生，跟几个艺体生分到了一个宿舍。这几个艺体生不知道是看了什么连续剧，有一天晚上，喊着什么羁绊啊友情啊就冲了上来，自带装备，非要在宿舍里偷偷结拜为兄弟，还盛情邀请诸葛亮也加入他们的好兄弟大家庭，他拦都拦不住。诸葛亮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做了他们的见证人。
“这都还好，至少不是持续性事件。听说他有个室友，叫张飞的，拥有极其优越的睡眠质量，每天晚上都在宿舍里打鼾，声音大得隔壁宿舍的同学都来敲过门，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办法。据说诸葛亮一开始每天都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的。后来还是跟他一个班的黄月英学姐看不下去了，给他搞了一副隔音能力超强的耳塞，这才勉强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还有这个狗。”妙玉指了指诸葛亮的头像，“据说这只狗也是诸葛亮的室友捡回来的。捡回来之后，他室友只是取了个名字就不大管了，最后还是诸葛亮在养……”
黛玉吐槽：“果然男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幸亏我没去三国中学。”
“叫什么名字啊？这只狗还怪可爱的嘞。”湘云仔细观察了一下图片。
妙玉想了想：“好像叫阿……阿斗？记不清了。”
……
晚上将近十点，大家都吃饱喝足，宝钗带着大家把吃剩的食物收拾干净。
今天晚上的月亮果真又大又圆，像个白玉盘一样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中。星星也很多，在天空中晦明闪烁。
女孩们坐在椅子上望着天空。无论有多少忧伤和烦恼，在无穷的星河之下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个人小小的悲欢，似乎只是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一切就在如水的夜色中悄然流逝。
但是至少，她们曾经拥有过这样好的夜，这样无忧无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