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冥雨湿青阶，孤影踏苔觅旧魂。”

“解袂连襟三省径，共执莲灯破幽昏。”

十一仓里，她没有摸到哥哥的糖果，却在另一侧发现了一张纸条。

岚灵拂过纸条上的字迹，中元节还有两天，她明天便要出发前往雨村，摆脱身边跟着的人也是一大难题。

三叔啊三叔，你可真会为难人。

暮色将山脊染成青黛色，岚灵在溪涧边发现第九处标记。刻痕藏在一块龟背纹卵石底部，被水流冲刷的近乎透明。

她蹲下时登山包磕到后颈，阻止了继续下滑的汗液。

山风略过对岸的野枇杷林，送来裹着松针清苦的凉意。

循着标记往北坡攀爬，腐殖土里钻出成片的虎耳草，叶片肥厚，长得很是茂盛。

岚灵用登山杖拨开交错的藤蔓，发出的声响惊起两只蓝翅小鸟。

不远处有三棵呈品字生长的老榕树，气根间垂落着毛茸茸的松萝，像无数悬停的绿月亮，她想起在哑巴村逃进树林的那个夜晚，当时只顾着逃跑，不知道当地的数木是否也是这样。

喘息声混着蝉鸣传进耳朵，她靠住斑驳的树皮缓了缓。

胸腔像塞着湿棉花，每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神经刺痛。

为了独自前来，她在杭州已经花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也就是吴二白暂时没空管她才能做到不留痕迹，她这三叔大概也是算准了这点。

月光恰在此刻漫过山坳，照亮前方被葛藤覆盖的隆起岩壁。手腕粗的常春藤从十米高处垂落，叶片间隐约看见不规则的黑暗。

岚灵捏亮头灯，光束刺入藤蔓交织的帘幕，照见岩壁上人工开凿的楔形凹槽，槽底还沾着几片风干的桦树皮，想来这里便是目的地了。

岩洞入口仅容侧身通过，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浸透她的后背。头灯扫过之处，某种莹白的石块在缝隙里幽幽发亮，像星辰坠落在潮湿的褶皱里。

往里五步突然变得开阔，原本有些紧张的岚灵忽而想到桃花源记，反而放松下来。

洞顶倒悬的钟乳石间，数十只蝙蝠被惊动，她这才注意着避开脚下的蝙蝠粪，她知道那里面会有很多小虫子，蝙蝠在洞穴的生物链中不可或缺，它们的粪便养活了许多小动物。

再往前走，岩缝不断渗出水珠，凉意刺得岚灵打了个冷颤，她给自己打气，来都来了，这种时候可不能退缩。

转角处豁然垂落一道水帘，千万年凝结的钟乳石柱间，竟生长着成簇的淡紫色石斛兰，灯光下它的花瓣随着水雾起伏，犹如正在呼吸的萤火。

岚灵俯身避开倒悬的石笋，脚下打滑让她撞向侧壁，手掌按到某处异常光滑的平面。

青苔剥落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二十八星宿图，颜料已然褪色，她摸到危月燕的位置有新鲜刮痕，碎石屑里混着碾碎的金箔。

绕过星图继续深入，水声忽然变得开阔，岚灵抬头，光束撞上十米高的穹顶，无数条钟乳石倒悬而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洞底积水形成镜面，将整个空间复制成上下颠倒的幻境，岚灵怔忡间险些踏空，这才发现水面下似乎有个箱子。

正要伸手去捞，水面忽然荡开细密的涟漪，岚灵收回双手，仔细看去才发现成群的透明盲虾从石缝游出，虾壳反射灯光，在水底铺成流动的光路。

登山服下摆浸在冰凉的积水中，岚灵将箱子托起，应当是防水箱，斑驳的铜绿锈痕布满箱体。

锁扣上卡着一片风干的桦树皮，不知箱子原先是怎么封闭的，不可能像三叔这样简单粗暴吧？

取下桦树皮，金属锁扣撞击箱体的声响惊散了水底的盲虾。

褪色帆布包裹躺在箱底，包裹里涌出松香与潮纸的气息，岚灵一层层揭开，看见那本硬壳封面已经发胀的《徐霞客游记》。

原来十二岁那年给她这本书的怪叔叔是三叔，她只模糊记得那双略显粗糙的手。

一眨眼十三年过去，如果那时三叔便已经知晓她的身份，那么或许洛愔的死亡真相他也……

扉页上写着她的名字，吴忧，那字迹分明不是近几年的。

岚灵随意翻动，书页间夹着的却不是惯用的书签……

看完那张说明，岚灵从暗格里找到了九只青铜铃铛，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发现它们都已被棉花堵上。

洞穴深处传来异常声响，岚灵转头望去，外套扫过，碰倒了一旁的水杯。

她看到有小鱼跃出水面，于是放下心来。

潭水在她膝头汩汩低吟，某处岩缝正渗出水珠，每隔几秒便坠入水面，那声音，好似敲击编钟的声响。

水杯滚落潭水，墨蓝色的金属在水下泛着奇异的光，放好书本，岚灵伸手去捞，岩缝渗水落在后颈，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时，她忽然看清水面的倒影不止自己。

手中的水杯脱落，岚灵看见倒影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三叔！”

她踉跄着涉水追去，喊声在山洞里来回撞击，形成数声回音。

那道身影已然不见，岚灵不愿就此放弃，继续跑着追寻。

她被脚下的岩石绊倒，掌心被水流冲击出的岩石边缘划破。

岩壁在不远处收窄成一道裂隙，渗水在石面流淌，是油亮的青黑色，上面大概生长着某类苔藓。

岚灵挤进缝隙，登山包发出摩擦石壁的声响，喘息声在狭窄空间里异常明显。

她刚触到裂隙出口的藤蔓，就听到布料撕裂的脆响。

月光洒落，她站在悬崖边缘，弯腰取下灌木上的青色布条。

看来三叔是真的不愿意相见，这峭壁她可下不去，为了躲她至于吗？

远处云海里浮出数座峰峦的剪影，夜枭掠过山脊。

她跌坐在地，一时分辨不了方向，只是觉得这里若能看到日出，大概是极美的。

夜晚下山对此刻的她来说有些不现实，将背包放在腰后，隔开岩石上的寒意，包里只剩下一瓶矿泉水，岚灵抿了一口，压下喉咙的干涩。

思绪混乱，找不到解开一切的源头，三叔希望她做的事……

岚灵戴上帽子，叹了口气，总要有人去做。

子夜已过，两日的奔波劳累让她昏睡过去，等待明日的第一缕晨光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