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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五分钟,打车从省队到祁淼家如果路况畅通,十五分钟也差不多了。
喻若愚算好时间,拎着换下的脏衣服回宿舍准备塞进洗衣机,然后趁着今天中午阳光还不错拿出去晒一晒,相当效率且完美的安排。
直到在宿舍楼下看到那辆很难不眼熟的车。
祁淼看到他,下车拉开车门说:“回来了?走吧。”
喻若愚迷茫了一瞬,喊了声祁指导,然后问:“你怎么来了?”高烧只要一晚上就恢复好了,这合理吗?
“来接你。”祁淼接过他塞着脏衣服的包放进后座,说:“我担心这里不好打车,菜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喻若愚:?大白天的说什么瞎话。
省队门口出租车多如牛毛,招手即停。再不济,就像昨天堵车时司机师傅建议的,扫辆单车去也行。
“最近阴雨天多,衣服洗了不容易干,拿去我那边洗后烘干,穿起来舒服些。”祁淼又说。
省队宿舍的洗衣机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古董,不进水不排水甚至漏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最离谱的一次是不知道哪个脑子进水的塞了十几双鞋子进去,洗衣机卡住原地抖得像漏电,就差长脚走两步。
前段时间听说是有赞助商出资给省队换一批新的器材和物资,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到现在也没有下文。
夏雨季空气湿度大,湿衣服难晾干是一方面,更难以忍受的是阴干的衣服总有股难以言说的臭味,喻若愚鼻子灵,特别受不了这个。祁淼的这个提议跟合胃口的饭菜一样有诱惑力。
“那多不好意思。”喻若愚在副驾坐下,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祁淼摇了摇头,弯唇一笑,轻踩油门驶离:“特意为你做的菜。”
“嗯?”喻若愚感觉祁淼怪怪的,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特意谢你送我去医院。”祁淼说,“我没想到会生病,让你担心了。”
回想起昏倒在怀里、滚烫的像团火一样的人,喻若愚仍心有余悸,但嘴上毫不在意:“我不担心啊,碰巧了而已。”
……
喻若愚很久没吃上这么一顿称心如意的饭了,从菜色到口味无一不是贴着他心坎儿出品的,挑食如他也很难不埋头干完三碗。
吃饱喝足后,他幸福地眯起眼睛,问祁淼:“祁指导,这个阿姨在哪里请的啊,我要给后勤部提建议,把她招到省队去。”
祁淼递过去一张湿纸巾给他擦手,说:“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我这里吃。”
喻若愚接过纸巾,和对方含笑的桃花眼对上,终于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哪里不对了——
祁淼对他的态度怎么突然这么温和?之前可是能躲就躲、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的。
高烧不会真的影响大脑吧?
喻若愚有些忧心地看着祁淼:“祁指导,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温柔的笑眼配上他的嗓音,如春日微风。
喻若愚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觉得祁淼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他想起昨天医生单独把他叫去说的话:祁淼的血检报告显示,除了因高烧而引起的指标异常,其中还检测出了镇定药物的成分,问家属是否知情。
喻若愚当然不知情,但一同吃火锅那天他在包厢外撞见祁淼似乎在吃药的画面浮现眼前。
“祁指导,医院开的药你吃了吗?”喻若愚问到。
祁淼点头:“今天的已经吃过了。”
“噢那就好。”喻若愚纠结着试探:“应该没有同时吃别的什么药吧?医生说药不能混着吃,搞不好要出事的。”
“小鱼你别担心,我很好,昨天只是一个意外。”祁淼安抚道。
喻若愚呼吸骤然一窒,眼神和祁淼错开,低下头专心擦手,湿纸巾被过于用力的指尖撕裂。
“别这么叫我。”他喉咙发紧,“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祁淼本就病白的脸色更苍白了一度,眼神闪了闪,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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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加训完汗如瀑下。回到宿舍洗完澡,喻若愚才反应过来从祁淼家跑得太匆忙,衣服落人家洗衣机里忘拿回来了。
池虞这孩子实在是简朴到了极致,换洗的外衣不多不少正好两套,容错空间为零。
喻若愚看了眼脏衣篓里刚换下来的衣服,拎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拎起,如此重复两遍,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把满是汗味儿的衣服再穿回来。
从浴室出来,躺着刷视频的陆思瞥了他一眼,嘴欠地吹了声口哨:“真不拿我当外人啊虞哥~”
只穿了一条内裤出浴的喻若愚路过拍了把他的脑袋,笑:“抽什么风,队里谁还没看过谁。”
陆思伸出食指晃了晃:“那不一样。训练的时候那是为了工作,但宿舍里还穿成这样就很有生活了。”
“虞哥~你在我面前穿成这样你的表白对象不会生气吧~”陆思捏着嗓子学舌,话没说完把自己笑得半死。
喻若愚冷呵,手臂一伸,把陆思叠得方方正正、摆在床头的祁淼亲签T恤捞过来,对笑到打滚的人说:“没收了,刚好没衣服穿。”
“啊——!!”陆思收放自如,立刻惨叫:“不要啊!我错了哥,我柜子里的衣服任你选!”
喻若愚紧攥签名T恤,冷酷拒绝:“不要丑衣服。”
陆思心碎:“哪里丑了,荧光色多好看啊……”他眼巴巴地看着喻若愚,碎碎念:“你穿这件也没关系,但最好晚上睡觉别穿吧…会变皱,而且睡觉本来就可以不穿衣服…明天再穿它——”
“等会儿再念经。”喻若愚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拿起一旁响铃的手机,等看清备注,他脸色变了又变,半天才点了接通。
“祁指导。”喻若愚对着那头说。
与此同时陆思捂着嘴自动噤声。
手机那头祁淼说了句什么,喻若愚抿了抿唇,说:“我可能不太方便,我室友下去拿可以吗……对,是陆思。好的,谢谢祁指导。”
电话挂断,喻若愚目光转向陆思。
陆思指了指自己:“还有我的事?”
喻若愚点头,把签名T恤还给他,说:“我衣服落祁指导家了,他帮忙送过来,正在宿舍楼下。我穿成这样不好出门,你帮忙去拿一下吧。”
陆思有点近偶像心怯,紧张兮兮:“真要我去拿啊?”
喻若愚摊手,“你看我这样,合适吗?”
不合适。
几分钟后,陆思手里拎着好几个大袋子回到宿舍,乐颠颠的,喜形于色。
喻若愚失笑:“这么高兴?”
陆思:“那不然,嘿嘿,除了训练之外我第一次和祁指导面对面交流呢。”
他把拎回来的东西递给喻若愚,大发感慨:“不愧是我偶像,不仅训练这么负责,还这么关心队员的生活问题,我看这几袋子好像都是衣服。”
袋子沉甸甸的,喻若愚翻看了一遍,除了他塞进洗衣机的那套,其他都是崭新的。
陆思还在絮絮叨叨他和祁淼亲切友好的交流会面。
“对了,祁指导还问你为什么不方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喻若愚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说的?”
陆思:“我说你没穿衣服啊。”
喻若愚:“……”
“我那是没有衣服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陆思不明所以:“有区别吗?”
“……没有。”喻若愚闭了闭眼,罢了,算他不直心虚好了。
没等他缓过这阵窒息,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来自祁淼:【晚上不要贪凉,要穿衣服,最近天气反复,容易着凉】
喻若愚麻麻的,木着脸回复:【好的,多谢祁指导关心】
随后走到陆思床头,一伸手薅走了那件签名T恤。
“没收了。”他面无表情地走开。
*
深夜。
把衣服送到,祁淼并没有离开。坐在车里,他拿出自己用心收藏保养好多年的那部旧手机。
小鱼离开了很久,但他曾留下的社交痕迹都被祁淼小心翼翼地珍藏保存着。他生前使用的微信这么多年始终都是登陆的状态,刚开始那段时间还有人会误发消息过来,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除了祁淼,这个账号再没有收到过任何人的消息了。
逝者已逝,沉溺伤痛终究是一时,岁月无声无息,力量却如此强大而不可抗衡。遗忘也好、麻木也好,一切都可以被磨平然后被接受。所有人都在向前走,似乎只有祁淼还停留在那片海不肯离开。
直到几个月之前,有一个陌生账号开始疯狂地向小鱼的账号发送好友申请,时间大多是在凌晨。
此时此刻,祁淼点开联系人那一栏里被自己拉黑拒绝的近百条好友申请,对方的头像和池虞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
祁淼双眼通红,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发抖。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感觉自己仿佛是遭受命运随意戏弄摆布的小丑,又好像是被上天格外垂青的幸运儿。
这些天,他从经年的噩梦中骤然被抛至另一场美好到难以置信的梦境,他狂喜到恐慌,手足无措,唯有切肤的疼痛才能让他确认自己存活,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掌心的伤口因用力握拳而开裂,疼痛顺着神经蔓延。祁淼盯着手机,似乎能透过那单薄的头像看见在无数个深夜小鱼朝自己伸出的、渴望被搭救安慰的手。
原来在那么久之前,小鱼就来找过他了。
可他再一次错过,甚至拒绝了他。
祁淼伏在方向盘上,低蜷着身体,痛苦到难以喘息。为什么又会错过,为什么要拒绝?明明等了那么久,他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人、做梦都在祈求能活过来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却到现在才认出来。
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小鱼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的样子,但他知道,在发送好友申请的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里,小鱼一定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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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里,喻若愚躺在床上,照例进行他睡前的好友申请事务。他知道搜索栏一定不会出现他想看到的那个账号,但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某种执念,每天不搜几遍他就睡不着。
麻木的输入账号,点击搜索,没有搜索结果,放下手机睡觉。
喻若愚一如往常机械地操作,然而就在他点击搜索的下一秒,一个账号跳出来,显示在搜索结果那一栏。
简笔勾勒的小鱼头像。
喻若愚眨了眨眼睛,把手机息屏,双手按在左心口。
十几秒后,他睁开眼再次输入账号,点击搜索——
没有眼花,真真切切的小鱼头像出现在眼前。
心跳如雷。喻若愚猛地坐起身,脑子里炸开烟花,他想大叫!
夜已深,室友早就睡得打起了呼噜。
喻若愚激动得对着空气猛挥了几拳,心中激荡丝毫没有得到缓解,他感觉自己能立刻去操场跑一万米都不带歇气的。这一瞬间脑海里迸发出的无与伦比的兴奋与满足感,几乎可以与夺得奥运金牌的那一刻相比拟。
他抖着手发送好友申请,然后死死盯住申请界面,像在等待一个判决。屏幕变灰又被点亮,明明灭灭几个回合,荧光大亮,一个崭新的对话框跃入眼底。
一滴眼泪随之落在上面。
喻若愚捂住脸,泪水却像流不尽似的从指缝溢出,视线变得模糊,死死咬住唇才能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他几乎快要缺氧了。
迷蒙不清的视界里,他看到对面发来消息:
【你好】
喻若愚愣愣地看着这条消息跳出来,无意识地抽泣。
是爸妈吗?爸妈在和他说话吗?
过了几分钟,对面又发来一条:【很晚了,失眠了吗】
喻若愚捧起手机的动作有些颤抖,敲下几个字又删掉,反反复复好多遍,对话框里仍是空白。他狠狠咬了口内颊的软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甚至尝到血腥味。
先不回复吧。他想,等明天再回复吧,现在的他一定会搞砸。
爸,妈。这两个称呼只需在心里想一想就足够人大哭一场。
不能再搞砸了。盯着屏幕上那两条短短的消息,喻若愚委屈伤心得像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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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省队基地安静得只有夜虫的鸣叫声。
喻若愚彻底失眠,以免打扰旁人休息,他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