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低垂昏沉。此时已经看不清黄昏时刻在天空中漂浮的白絮般被晕染成各种暖色的云彩，只能看见不同深浅的蓝在天空中划开，露出身后斑驳的星点。

中华街上客人早已离去，此刻格外安静，只能听见后厨哗啦啦的水声和身边悉悉索索的扫地声。

今晚是她和苏悦留下来收拾。

相较于住在东区的西里尔，她住在哥谭大学的学生宿舍，尽管这座大学为哥谭犯罪事业添砖加瓦地输送了许多犯罪天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座大学教学质量确实还不错。而且对比东区的住宿环境而言，这里还算安全，除了偶尔试图在哥谭大学放点恐惧毒气的稻草人——他也是曾经哥谭大学的教授。

哥谭东区一如既往是混乱秩序的天堂，大多数的犯罪也是在那里发生。并不是说其他地方没有犯罪，不过其他地方大多是其他类型的刑事案件，倒没有东区表现出来那么多需要拘留的街头斗殴。

不过听说红头罩和红头罩帮在哥谭东区混的风生水起，这确实让两个安安稳稳住在哥谭大学学生宿舍的姑娘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西里尔的安全问题。

虽说西里尔确实比因为有亚洲人特点而有些娇小的两个姑娘要高一点，但不论怎么说，西里尔也才十几岁，还是个未成年。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人在混熟之后就经常在晚间收拾的时候让西里尔提早走。毕竟谁知道深夜的哥谭东区会发生什么。

顾晚已经大致将所有桌子都擦干净了，差不多可以离开了。最近教授布置下来的项目，或者说课题，是关于废弃地区的重建和规划，这让她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一片荒芜和混乱的东区。不过想到毒藤女和杀手鳄在几天前就被蝙蝠侠和罗宾抓回去了，最近那里应该会安分几天。

顾晚打算今天晚上冒险去那里转一圈就回宿舍。

餐厅中的灯火发出暖黄色的光，照得这个房间像是黑暗中的一个小小的火炬般明亮。顾晚朝着另一边走。

但是没走几步她就被苏悦叫住了：“你去哪儿？回宿舍的路在这边，虽然研究生宿舍和你们的不在一起，也是隔着马路相对。”

苏悦推了推眼镜。全赖于前几天毒藤女出逃的路上，藤蔓直接给了运气不好刚好路过的教授一个暴击，她终于摆脱了几乎是同时进行两节课的悲惨课表时间。现在那位固执地坚决要将自己的课时和其他课时并列的老头已经光荣地住进了医院，希望他过得不错，阿门。

这几天轻松的课程安排使得苏悦疲惫的眼睛现在满是神采，随时随地像是在大脑进行量子爆炸一样的精神状态已经是上一段时间的过去了。那张鹅蛋脸上褪去因为疲惫而带来颓丧感，那双藏在细边眼镜下的眼睛眨了眨，黑棕色的眼睛敏锐地上下打量着站在灯火下的顾晚。

似乎一瞬间，那种来自于大上好几岁的姐姐般的气势从个子不高的苏悦身上冒出来，让顾晚有些心虚。

她早知道对方不会赞同自己这个莽撞的决定，于是眼珠一转，开始盯着苏悦外套上的花纹看，嘴里含含糊糊地搪塞：“去转转……”

锐利的眼神像是刀刃落在她脸上。当然，她们现在在自由得过火，将这两个字贯彻到底的哥谭。如果是在原来，她们甚至可以在十点钟去小吃一条街闲逛，而这里，只要天黑就是属于硝烟和犯罪的主场。

“好吧，我只是……最近的课题是关于荒地重建的……”她吞了吞唾沫，“我只去东区外面转一圈！而且前几天蝙蝠侠他们才把跑出阿卡姆的精神病罪犯抓回去，绝对比较安全！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她慢慢后退，然后飞快朝苏悦招了招手，就一溜烟地消失在灯火下了。

“喂！防狼喷雾记得带上！”

“包里有……”回答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顾晚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天色昏暗下来的时候，哥谭的气温像是坠落到了春日里还未融化成湖泊的冰湖般，猛然间降落，让人猝不及防。这种骤然变换的温暖于寒冷让顾晚总是没办法选择最恰当出门的衣服。不过万幸，今晚她穿的这件大衣正合适裹挟这冷风的夜晚。

现在，就连柏油马路上都少有行人。树枝上的树叶被寒风挂过，扑簌簌地下落，在半空中卷起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弧，然后晃悠着落在顾晚身后。

树冠上本来茂密的叶子因为秋天无时无刻不在呼啸着的风也已经逐渐变得稀少。那些硬朗的灰褐色枝干在深蓝的夜色下显露出来。没有灯光照亮，显得这些从树干上伸展出来的枝条像是一只只从四面八方声伸来的枯瘦的手臂，逐渐逼近走在人行小径上的顾晚。

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变得短促又急切。

顾晚不由自主地蜷缩着上半身，倾听周围的动静。

她加快了步伐，嘴唇有些发白，枝叶崎岖的投影落在地上，促使她不停往前。

哥谭的基础设施只要是靠近混乱的东区，无论怎么维修都总是在下一次帮派混战中惨烈阵亡。

白天的时候，她从不会会注意身边斑驳，剥落了漆块的路灯，然而现在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周围一切的黑暗吸引。那些隐匿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的砖块，草丛，似乎因为夜幕降临而显得鬼影幢幢。

呲啦——

顾晚吓了一大跳，她忍住没有尖叫，而是抬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处——头顶的路灯似乎有些接触不良，闪烁起来，明明灭灭。这一切氛围都让本来对此行胸有成竹的顾晚踌躇犹豫着停下了步伐。

她总觉得身后似乎一直存在某种诡异的影子，追逐着自己。但说实话，这些大部分都应该是周围凉飕飕的环境对自己产生的错觉……

顾晚拉开自己的斜挎包，自言自语着，似乎是想凭借话语来给自己力量：“看看时间，现在几点了，或者是苏悦姐现在有没有到宿舍……”

但，空旷的环境中似乎只有自己的声音回响。

她划开手机，上面的信号似乎不对劲，变成了完全的灰色。

“老天……不要给我玩这一出啊……”她嘟囔着，但是声音难免有些颤抖。

虽然她喜欢听都市怪谈，分享都市怪谈，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想要成为都市怪谈的主人公。

一瞬间，脑海里涌现出小时候家里老人嘀嘀咕咕小声谈论的那些空穴来风的怪事，以及看过的连载中的恐怖漫画和大部分只看过开头就不敢看下去的恐怖电影。它们就像是幻映片一样一帧一帧闪现，交替着放大心中的恐慌。

绿色气泡软件上出现了红色。

她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然后果断地迅速掏出防狼喷雾。先在，不管是给自己壮胆还是为了保证安全，她都需要这个。

现在，一片静谧，一切声响都无所遁形。身后仿佛爬行动物匍匐在草叶上缓慢前行的声音变得格外显眼。

难道是蛇？她轻手轻脚地拔下防狼喷雾的盖子，食指放在喷头上。顾晚干脆猛地回身，举起防狼喷雾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喷过去——

她当然不能用这个辣椒水杀死一条蛇，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这种诡谲的氛围里该做点什么，或者是应该发生点什么。她完完全全被情绪所把控了。

也就是，她鲁莽了。

迎接她的不是任何一种细长的，在草地上慢悠悠游走的蛇类，而是另一种东西 ——那东西像是藤蔓，但却长满了虬结的肉瘤状凸起。本来安静地趴伏在地面的触手藤蔓在遭受到辣椒水的攻击后骤然暴起，猛地朝顾晚袭来，速度飞快。

顾晚只来得及看清那东西的轮廓，还不等她逃跑，一只脚就被卷住。它猛地拉住顾晚的脚踝往后拽，顾晚根本无法挣脱，几乎是瞬间就摔倒在地，胳膊和手肘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她能够感受到那里似乎破了皮，或许还流了点血。不过她完全来不及关注这些，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借力挣脱，然而都只是徒劳。这东西似乎和毒藤女一样带着精神毒素，只是接触到那种肉质的外皮，顾晚就控制不住眼皮的下滑。

看上去，自己似乎真的要当一回怪谈女主角了……顾晚苦中作乐地想到。

下一秒，无尽的黑暗将她团团包裹。

……昏暗的巷子中，一个阴影站在灯光也照射不到的黑暗里。深深的黑色中，似乎能勉强辨认出那张已经变成白纸一样的面容和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血泪从黑色的眼眶中滑落。它的下半身全是缠绕纠结的藤蔓，依稀能从中隐约分辨出被包裹在其中的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西里尔甚至来不及返回安全屋取自己用来隐匿气息的咒具发绳。他脚步如飞，发丝在奔跑中已经凌乱地散落下几缕银白。

现在，距离顾晚失联已经快要到十八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