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晚，天色始终灰蒙蒙的。雨滴不声不响洒下来，不大，空气里四处透着潮湿闷热的味道。
陆辞决睁开眼时，先是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随即，失去意识前的画面疯狂涌入他的脑海，车祸、耳鸣、浑身的痛感，以及疼痛过后变得模糊的记忆。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意识，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入眼先看到的是不远处住宅楼的灯火，忽明忽暗，呈现一团暖黄。
而后视线逐渐清晰，往近了看，是一条窄巷子、广告牌、横七竖八的自行车、水泥台阶和近在咫尺的地面。
再然后……是眼前一双毛茸茸的灰色爪子。
陆辞决愣住了。
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他目光聚焦，足足盯了这双近在咫尺的爪子有好几分钟，才试探性地动了动，做出五指张开的动作。
与此同时，只见眼前那毛茸茸的爪子也伸展开来，和他的动作分毫不差。
有尖尖的指甲从那一团灰色绒毛里面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乍看着挺锋利，却因为这爪子实在太小了，显得毫无杀伤力。
“……”
陆辞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幻觉，应该是幻觉。
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滩积水，陆辞决再次睁眼时扫见了。他思躇片刻，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好像能解释为什么刚才看到周围的建筑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
比例不对。
陆辞决垂眸，从台阶下来，往前了几步，借着那一滩水望向了里面自己的倒映。
这下，他长久的沉默了。
-
“我就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偏不信。”
秦予航从巷子口转弯处走进来，拿着两把伞，撑着一把，拎在手里晃着一把，步子拖得很慢。
他前面的身影早已拉开了些距离，身形欣长，清瘦很多，此时正举着手机电筒光在巷子里四处寻找什么，隔了几秒才接话。
“嗯？你说什么了？你一天到晚说的话可不少。”
“我说，”
秦予航叹了口气，无奈地快速跟上几步，“像这种小东西都聪明着呢，不然怎么在外面生存啊。尤其你总来喂的那只，叫什么来着，就你给他取的名字，领导？还是祖宗？”
......
宋烯正在观察某墙缝，视线受阻，他眉心轻蹙了下，胳膊越过秦予航，手机抬高把光照进缝隙，没接话。
“不是？我在跟你说话呢宋烯。”
秦予航伸出手掌一把遮住身边人举着的手机电筒光，有点不满被无视，歪头问：“你在听呢吗？”
“在听啊。”宋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绕开秦予航的手，转身换了个方向。
光束打在巷子另一侧，在几米之外的位置一寸寸经过，台阶从上到下，宋烯视线跟随着光源，忽地顿了下。
秦予航还在身后继续念叨，“哎算了，叫什么不重要。反正你现在这行为就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知道吗，看看这都几点了？找不到的，咱这都出来快半个小时......”
“大佬！！！”
絮絮叨叨的声音被打断了。
随着这突然的一嗓子，陆辞决才终于回过神，把僵住的视线从眼前那滩水里拔了出来。
察觉到声音的主人靠近的同时，他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双黑色板鞋，那款式有点眼熟，Old Skool保罗沃克同款，好像在哪见过。
穿校服的少年在自己跟前停了下来，陆辞决随着声音来源抬头望过去时候，就看到双熟悉的，好看的深棕色眼眸。
少年长相极其出挑，五官精致，皮肤又白皙，此刻肩膀和发梢有点被淋湿了，而他本人似乎并没留意，低眸望过来时眼里原本散漫的神情立刻被一闪而过的惊喜替代，随即他蹲下来，朝陆辞决伸出手。
“大佬，真的是你啊！”
“呦呵，还真让你给找着了。”后面的秦予航这会儿也慢悠悠跟上来，在宋烯背后站定，俯视着一块儿围观过来。
陆辞决：“......”
很巧，两张脸他都认识。
如果这一幕是漫画，那么此刻的陆辞决头上绝对是一道晴天霹雳的画面定格，再然后是八百只黑色乌鸦飞过。
陆辞决本以为自己需要花些时间来消化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以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他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猫这件事。
又或者，适应从双脚走路到四只腿着地，总也需要个过程的吧？
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宋烯的手朝他靠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熟练运用这副猫的躯体快速地跳开了。
再回头去看，那人脸色果然垮掉，本来带着笑意的眉眼也耷拉下来。
事情的发展有点过于魔幻了，陆辞决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呆愣半晌，心情复杂。
作为同班同学，不久前他们才刚一起从高中毕业，一整个暑假几乎都没什么联系，陆辞决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之下遇见了宋烯和秦予航。
陆辞决忍不住低头，有些局促地再次看了眼自己的爪子，脑子里很乱。以至于就算对上宋烯有点怨念的目光，他都忘了要说点什么。
“不认得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秦予航这时突然出声。
这人眼瞧着宋烯吃瘪，想摸猫摸了个空，很是不给面子地开始拆台，“没搞错吧小宋，找了这么半晌，还是认错了？人家这怎么连摸都不让你摸啊。”
宋烯皱起眉，维持着伸出手的动作，没好气地回怼：“秦予航你能不能闭嘴。”
说着话他又转头望了眼已经跳到半米以外的灰色小猫，也不气馁，又往跟前挪了几步，重新在角落里的小猫面前蹲下来。
这回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还清了清嗓子，颇有挽尊之嫌地给边上的秦予航解释，“大佬本来就这样，它只是看着高冷而已，其实特别亲近人。”
“它？亲人？”秦予航半信半疑，把伞往墙边一靠，抱着胳膊在流浪猫和宋烯之间来回打量了一圈：“那怎么都不带让你碰的？”
“下雨了呗，刚才又是打雷又闪电的。”宋烯面不改色，“肯定给吓着了，猫都这样，容易应激。”
并不了解这些的秦予航有点被说服了，“哦，原来是这样吗？”
“那当然，我还是挺了解它的。”
宋烯说这话时是放轻了声音的，他的神情很专注，上半身缓缓地往前倾，双手在身侧蓄势待发。
以至于当他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出手的时候，连当事人，哦不，现在是当事猫的陆辞决都没反应过来，一把就被宋烯抓进了怀里。
陆辞决：“……”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陆辞决明明清楚的记得今天是C大开学的日子。本来他是有事过去那边，结果过马路时没留意，以至于道路一侧突然冲出来的车朝他自行车直直撞过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陆辞决脑海中尝试着回忆当时的情形。
那么近在咫尺的距离，刺耳的刹车声以及之后就断了片的记忆，毫无疑问，一定是撞上了。
可是后来呢？
他好像是失去了意识，在一片混沌和漆黑中被困了很久，等到再次睁开眼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景象。
所以他这是……穿到了一只流浪猫的身上？
陆辞决拧起眉，试图消化一下这个荒谬的发展，有点难以接受。
如果说现在他的意识是转移到了这只猫的身上，那么在发生车祸之后，他原本的身体又去了哪里？
是被人送进了医院，还是说已经死了？
想到后者，陆辞决抿了抿嘴，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个年纪离死亡本该还很遥远，一时间想到这种可能性也不知道该是痛心，还是该为自己至少还换了副躯壳，保留下来了意识而感到庆幸。
或许，更多的还是茫然。
“气象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雷暴，蓝色预警。”
正思考着，耳边忽然传来这样一句。陆辞决回过神儿来，这才发现自己此时已经坐上了出租车。
......正被宋烯抱着。
他现在这副新的身体体积很小，毛茸茸的四只爪子被放置在宋烯的腿上绰绰有余。
宋烯单手托着小流浪猫的腹部位置作为支撑，另一手此时则正在一下一下地揉着他的脑袋，像是安抚。
......
陆辞决思绪卡壳了下，这下注意力不得不重新回归到了肉/体上，连思考变成猫这事本身的合理性都被暂时搁置了。
随着宋烯的手掌在他头顶动来动去，此刻陆辞决只感觉触觉中枢神经敏感度被放大了数倍，顿时浑身不自在。
又想起刚才宋烯在巷子里捉他时候的狼狈情形，更是眼前一黑。
再怎么说原本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现在却说被人拎就拎起来，更别说眼下还跟安慰宠物一样搂在怀里顺毛。
这感觉，简直别提有多怪异。
于是陆辞决匆忙偏了偏脑袋，躲开了宋烯的手。
边上就是车窗，陆辞决顺着这动作挺直脖子，两只前爪抬起，离开了宋烯的腿，扒上车窗往外看去，想先确定自己所在的大概位置。
“怎么又不让摸了。”
旁边的人小声嘟囔了一句，也跟着他动作转头往外看了眼。
小灰猫的头几乎是整个贴在车窗上，鼻子顶住玻璃，两只爪子奋力勾在车窗沿，但动作不熟练，几度有要打滑的趋势，似乎很不安。
雨水还在争先恐后的往车窗上糊。
外面也黑，车在行驶，影响视线一时很难辨别，陆辞决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也只能隐约判断出这应该是在高中附近。
费力扒着车窗沿的爪子又往下溜了一截，陆辞决头往前贴了贴，还想再仔细看。只可惜目光还没来得及往外面多停留几秒，他的身体就又悬空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宋烯边说着话一边把猫举起来，两只手卡在它胸腔位置，观察了会儿，然后凑近额头和它贴了贴。
陆辞决：“。”
陆辞决对于这种动不动就要肢体接触的行为有点不适应，伸出爪子，刚想要把人推远，宋烯已经把他放了下来，干脆直接搂进怀里安抚，“吓坏了吧，大佬。不怕不怕啊。”
陆辞决：“......”
陆辞决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变成猫也太任人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