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去？”

篮球休息室。

黎邵关上柜门，最后问了一遍旁边的应萧。

“不去。”

柜门被拍合上，应萧惜字如金。

黎邵回头无奈看了一眼金子濯。

后者摊手表示拿小公主没办法。

应萧把斜挎包背上，出去的时候瞥到镜子，又从包里找到一顶棒球帽戴上。

应萧隔辈遗传了奶奶的卷发基因，小时候顶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和小卷毛，没少被同龄人当女孩。自从那个时候，应萧就最不喜欢自己的头发。

还好随着长大，他的头发也逐渐变直。

只有沾湿的时候，才能瞧出来发尾一点点卷的弧度。

金子濯追上来，一把勾住应萧的肩膀，对以往的女朋友都没这么哄的语气：“阿萧，多大点事儿……”

“你们以为我是因为林慧允不去的？”

“难道不是？”

金子濯疑惑。

应萧看着远远的那道身影，他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我约了人，真有事。况且我一向不去上那课。”

这话倒是实话。

像他们，都有私人学业顾问，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竞赛，IB科目，实习活动，保持高GPA，以及健康的身体。

应萧同样是这样，只不过他更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性子来，或者说是喜欢跟应临对着来。

“得。”金子濯挑眉。

旁边的黎邵说，“那我们先走了。”

应萧点了点头。

应萧的心情突然好得有点不正常，双手抄兜从林慧允的面前经过，虽然还是像白天鹅，但好歹没了下一秒就能啄人的感觉，就连李峰因为需要送林慧允她们而只能丢下自己，都没发火，自己打了个车。

“…你们刺激他了？”

出租车动了动，景芸突然问。

林慧允的眼睛眨了眨，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

“不一定是谁。”

黎邵回答。

.

车上被‘刺激’到的应萧手臂撑在长腿上，手里还捏着手机，对话框里删删减减。

他盯着那个目的地，唇角翘起。

一个小时前，打完篮球准备去冲澡的时候，应萧接到一通电话。

达纳车队的经理汉森来了中国。

电话里他告诉应萧，对上次应萧的试车成绩非常满意，如果他愿意的话，希望这次能好好聊聊。

这么长时间没收到回信，应萧已经对达纳车队不抱多大期望了，早在做其他准备。

所以这一通意外料的来电，实在是惊喜。

汉森给的地址是丰华斋，一家不对外开放，每天限号且只接待熟客的私房菜。出租车开进胡同里，速度逐渐慢下来，周围停的车倒是低调，但司机只是见着那一排排的车牌号，就心惊肉跳。

司机不愿意往里开，应萧也没多说，付了车钱，下车自己走过去。

应正祥以前偶尔会在丰华斋赴约，有时候应萧会陪着来，因此他是这儿的常客。

侍者瞧见这张脸，便立马通知了经理过来接待。

"不用，我约了人。"

“那我带您过去。”

经理殷勤着说。

应萧点了点头，心底那几分疑窦更深，汉森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怎么会想到约人来这儿？

经理把应萧带到了一个普通包厢。

门推开，里面的布置考究又和谐，极大程度保留融合了这座四合院原本的风韵。

越过一座屏风，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的外国男人，正在品茶。

这是应萧和汉森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oh！Asher——”

汉森是很热情，主动伸手打招呼。

他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因为注重身材管理并没有变得发福臃肿，穿了一套黑色条纹西装，有英国绅士的气质，更透露出几分随和。

应萧没因为这份热情表露出任何喜悦。

更准确的说，一小时前应萧的喜悦感来源于那份认可感或者少年的不服输，但是事及自己的未来和一丝一毫的利益，应萧有着从小培养出来的，不符合外表的冷静理智。

“好久不见，汉森先生。”

应萧的英文是地道的英伦腔。

“快来试试，Asher，你们中国的茶叶很不错。”汉森给应萧斟茶，动作还有几分不熟练，“我要给我的妻子家人带一些作为礼物。”

“你是一个人来中国？”

“还有我的助理，很可惜Luna现在不在，否则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汉森笑，“我们是来出差的。”

应萧接过茶杯，浅酌了一口，眉头微挑。

他对茶的兴趣不大，但老爷子喜欢，应萧陪着喝过不少。

这茶汤色亮，香气纯正，口感霸道回甘持久，带着略微蜜香。

是普洱里的金瓜贡茶。

应萧掀了掀眼皮，撞见汉森的打量，后者只装作若无其事，像老奸巨猾的狐狸，于是应萧继续陪他装，他谈及昨儿去登长城的壮丽和疲惫，应萧就扯景区关闭的时候去体验才最好。

以至于到了最后汉森先坐不住了。

“oh，Asher，我们还是先看看合约吧。”

应萧选择加入达纳车队不是没有原因的。

达纳是目前国际上六大车队之一。

它是老牌车队，但没有老牌的高傲，招纳包容不同肤色的人才，技术强悍的同时创新能力强，世界积分排行榜上达纳车队的赛车手占比高达40%。

里面的天才如群星般璀璨。

没有任何一个赛车手不想加入达纳。

应萧也不例外。

但这并不能冲减应萧的理智。

他认真地看每一行文字，到后面给看笑了，“达纳签人向来都是这种要求吗？”

“难道你不满意？”汉森惊讶，“第三页倒数第二条的文字，Asher，我们是互惠互利。”他一脸认真，“不是吗？我想象不出比这更适合你的了。”

第三页倒数第二条的条款——

应萧签入达纳F1期间，除却必要的训练时间和比赛外，将会被保障极大的时间自由。甚至，达纳可以派专门的团队来到中国配合应萧的日常训练，简直是把玩儿车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同样，签约期间在应萧身上产生的训练和运营成本，能用他的奖项和成绩为达纳带来荣耀再好不过。否则，会加倍滚成一个负债。

当然，负债人是应萧。

一份离谱到可笑的合约。

偏偏……

应萧合上文件，他的坐姿雅正，放松，像翩翩贵公子，身上透着生来就有的漫不经心。

那张脸明明就是笑着的，也十分有礼貌，但他似乎并不把对方放心上。

可笑的是，这并不令人反感。

应萧笑了笑，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份合约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那么汉森先生，你现在能告诉我，我父亲怎样打动你制定下这样一份合同的吗？”

“wow”

汉森微笑，他抱着双臂，这回是真的好奇，“也许我能问你，Asher你是从哪儿猜出来的？”

“从头到尾，你似乎并没想过隐瞒。”

从给出丰华斋这个地址，到这份过于合心意的合同，汉森都没有过一点儿想隐瞒的痕迹。

甚至到现在被应萧说破，还饶有兴致地追问他是怎么猜到的。

应萧看着对面的男人。

就算纵观达纳历史上就任的领队来看，汉森也无疑是出色的。他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目前是达纳的执行董事兼任车队经理，以稳健的管理风格和出色的战略眼光著名，不是赛车手出身，就去专门了解技术。

一个充满商人气质的领队，却很受成员们的认可。

从某些方面来讲，汉森的做事风格跟应临截然相反，甚至他不会喜欢。所以应萧的确有几分讶然。

“…OK。你上次的试车成绩我们都很满意，包括你的履历，否则我不会出现在这儿，”汉森说得很真诚，“Asher，你是天才，按照惯例我们现在不应该是在中国，而是已经签好合约，和你的新队友一起在英国参加你的欢迎party。”

“但是据我所知，赛车只能算作你生活的一部分？”

应萧缓缓靠在沙发上，他的面前摆放着合约，钢笔，以及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

.

丰华斋除了吃饭，夜景也是一绝，来这儿的客人更多时候是需要一个私隐性和观赏性都足够高的空间。

越是靠近里面，越是清幽。

送走汉森，应萧离开包厢后没走，而是熟门熟路来到一座院子，外面站了侍者和眼熟的保镖，没人拦应萧。

看到这位小祖宗，在外面候着的其中一个男人立马站起来，秘书何江淡定地迎上去，“阿萧，先坐一会儿吧，你父亲约了人，恐怕还得等一会儿。”

应萧看了紧闭的门一眼，看了看何江，“你们不用管我。”

檐下的琉璃灯的柔和光芒驱散每一寸黑暗，就算是置身尾夏的夜间室外，这儿依旧凉爽舒适，四季如春，但察觉不到一点人工的痕迹。

应萧没在里面等，他散步出来，停在院内的一株海棠枝头下，背对的方向，但是是很难令人忽视的存在。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里面逐渐传来笑声，最后是脚步声，应萧转身看到走出来的人，走过去礼貌打招呼：

“徐叔叔。”

“阿萧什么时候来的？秘书们怎么也不说一声，让你在这儿等着。”徐方林拍了拍应萧的肩膀，冲着身边的应临道，“可是好久没见到人了啊！”

“前段时间放假把他送去英国夏令营，前两天开学，刚回来。”

应临淡淡解释了两句。

徐方林点点头，跟应萧多聊了几句，这才道：“行了，就不耽误你们父子俩了，我先走了。”

应萧看着徐方林的背影消失，转身对上另一双桃花眼，应临又转身往回走。

应萧跟上去。

相比起一小时前的普通包厢，这一座院子以及刚才的徐方林让应萧不得不怀疑，应临是因为要见徐方林才把汉森约来了这儿，抽个空见了他一面。

父子俩坐在一起，空间静寂。

应萧抓了抓头发，应临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却被儿子迅速接过。他看着面前斟满了的茶杯，唇边的弧度微不可查的柔和下来。

“合同签好了？”

应临先问。

“…嗯。”应萧点头，又觉得这样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于是找话说，“…汉森已经去机场了。”

气氛又安静下来。

应萧突然开口，“…爸，对不起。”

应临只是认真看着儿子。

“那晚我太失态，对你的态度也太冒犯，或许我们应该像今天这样好好地坐下来。”

“不怪我动了你的合约？”

应萧垂眸：“就算今天没有汉森，也会有第二个达纳，对于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放弃。换个角度来讲，你只是把我的风险降低了。”

比金钱更重要的，是时间和机会。

那份合约能最大程度的平衡应萧的规划和追求，存在风险又如何，能用金钱衡量，那就不是问题，即使应家不予以成年后的应萧金钱支持，这才更有挑战不是吗？

应临这才露出笑脸，应萧于是也笑，气氛一下子就变好了。可是过了好半晌，应萧忽然察觉对于那天的事，应临并没有想对他抱歉的意思。

于是应萧主动说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父亲的脸似乎变黑了。

旁边的何江诧异，脑袋低了又低，却又用实在敬佩的目光投向应萧，心里感慨，也就是这位的亲儿子了，跟在领导身边当秘书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谁大言不惭地敢让应临道歉。

然而应萧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天下午书房的事，他能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不对，也不觉得应临作为自己的父亲就全然正确。

只是他好像，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应萧紧抿唇，盯着他。

应临被亲儿子盯得浑身不自在，他绷着冷脸，更不想看应萧的眼神。应临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