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萧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心上。

或者说是在刻意忽略，但那晚的那句话仍让两人的关系在平衡线岌岌可危。

应萧的态度别扭冷淡，甚至偶尔的烦躁外露得明显。

相反的是林慧允情绪稳定的简直不正常。

他们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性质名头的宴会了，应临说他需要当好林慧允的舞伴，但真到那天，他和林慧允都未必会想得起对方。

毕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现在……还真不算好。

应萧跟朋友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进了教室，他掉步去水吧台拿了瓶水，手一动就拧开了瓶盖，仰头喝。旁边的饮水机正在工作，他的余光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应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矿泉水瓶盖在他的手里堪称小巧，应萧的动作也慢，直到咖啡淡淡的苦冽感传过来，他终于忍不住看过去。

林慧允手上捏着袋咖啡，一次性袋装的包装配上黑乎乎的颜色，看起来就跟中药似的。应萧看着她面部表情地喝完，只觉嘴巴里都弥漫起苦涩的味道。

这都下午第二节课，没多久就放学了……

林慧允喝完了就扔掉，看到应萧，还没有所反应就看到对方盯着垃圾桶若有所思，她的眼睛眨了眨，应萧问了一句，“没休息好吗？”

这话从应萧嘴里说出来，林慧允有种淡淡的怪异感。

她思索了一下，“…没有。”等对上应萧漂亮的桃花眼，林慧允迟疑补充了一句，“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

应萧点了点头，没追问，跟林慧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明天的宴会。应萧思索着，目光却忽然被定住，他看着那个垃圾桶，长眉拧起——

今天的垃圾桶过分干净了，里面的垃圾不多。所以，里边的咖啡袋就很明显。

应萧的视线掠过，有三个。

他回座位，眼睛在某个方向不经意地略过，座位上的人正跟前桌的俞茜有说有笑，精神看起来十分饱满。

应萧的睫毛垂下，像小扇子，挡住了眼底。

.

应萧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心上，很快就忘了。

他的生活总是丰富的，和上学期似乎没什么两样，一切都在遵循正轨。那个六个人的群聊应萧没有多问，那封邀请函最后通过冯燕的手到了他的手上，应萧只是随手一放。

小少爷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直到第二天，周六下午，冯燕正好在家，看见应萧准备出门训练，皱了皱眉，提醒了一句，“晚点还要去你林爷爷家。”

贺琼抱着夏天在院里晒太阳，听到了儿媳妇的话，也忍不住问道，“是啊，萧萧，今儿不能取消吗？”

应萧穿了一身白色运动套装，黑色斜挎包，他站在廊檐下，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十分明媚，连声音都懒洋洋的，“放心，我会准时回来的。”

他头也不回地朝后面的人挥手，惹得冯燕瞋骂。

应萧压根没把任何人的话放心上，对这场晚宴的重要性更是不以为意。

.

应临是个很痛快的人，既然同意了儿子多玩儿两年赛车，各方面自然会想得多些，名下的赛车场不说，可承接专业赛事的体育馆协调后也能调出特定的空期，只为一个人服务。

赛车手的训练挺多，其中的体能训练在外人眼里是很折磨人的，颈部训练，肌肉训练，甚至是心脏负荷训练，过高的风险意味着这一项运动需要同样严苛的身体素质。

应萧从开始碰赛车起就清楚这一点，在训练上更是不敢松懈。

等体能训练结束，应萧跟团队里的工作人员沟通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加登顺手拿了瓶水给应萧，后者接过说了句“谢谢”，二人一起往楼下走。

发现应萧还准备开模拟器，加登迅速和他沟通接下来的安排，“他们的分析结果没什么问题，你这段时间状态不错……”应萧是个做事很专注的人，听到经纪人的话也没分神给他，神色认真得有些严肃，直到加登说，“F3的欧洲赛季下周就正式开始。”

应萧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

加登没继续说下去，安静地等应萧结束后，那张称不上英俊，但总是都带着笑容的西方面孔带上几分真实笑意，“这可是你第一次参加方程式比赛。”

听到这则消息，应萧只是“嗯”了一声，但眉眼间的愉悦掩饰不住，“记得把往年的资料发我。”

加登笑着点头，最后顺便提醒一句“别训练太晚”，他已经离开。

应萧从没有留意别人的习惯，在他结束后又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他正要去找团队里的工程师，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他的视线不经意瞥到壁钟，指针指示——

下午四点。

少年高大挺拔的身躯一下就停下来，应萧的唇瓣紧抿，他终于想起自己忘掉的是什么。

瞬间反应过来，应萧脸上闪过懊恼，大步跑回了更衣室。

往常训练结束的时候应萧会先洗了澡再回家，但今儿他顾不上，先回家再洗。

他动作利索地换了衣服，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不少未接来电，应萧没时间拨回去，只回复了一句“马上”，汽车已经启动。

看着车窗外的车流，应萧反而冷静了下来。

一个宴会而已，他慌什么慌？

思及此，应萧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来及换的衣服，蹙了蹙眉，俨然露出几分嫌弃。

他靠躺在座椅上，漫不经心。

汽车开得平稳，速度也不慢，快到应宅的时候，往日里安静戒严的胡同多了不少车子。

有那么一两个车牌，应萧有几分印象。

渐渐近了，时常都很安静的林宅此刻热闹非凡，朱红的正门打开，已然能窥见几分府邸的奢贵，宾客来往，有族亲迎客，没有林老的身影，也没有林慧允。

明知是单向玻璃，应萧还是衣帽带上，高高大大的少年身体缩了缩，很有偷感。

.

林家这座宅子处处考究，讲究平衡之美，古典华贵，随意一处临摹下来都和那些名人墨宝别无二致。

鬓香云影的宾客是闯进这副墨水画的生动色彩。

人群中心的一抹纯白身影，气质更是卓然。

林兴腾是个低调的人，平素不喜打扰，到他手上的邀约纵使是筛之又筛过后的，也没几个人真能请动这位。因此数隔几月，宾客们一时间收到邀请函，又惊又喜。

惊讶之余，想到如今回到京城的那位大小姐，一切又都能说得通了。

林慧允身上这裙子是在何丹亦的建议下选定的。

抹胸长袖，纯白缎面，手工刺绣星星，裙撑撑起高贵与傲然，像上世纪的公主。

看着不可亵渎，难以接近，但她总是如沐春风的，站在爷爷身边，围绕着一众比她年长的长辈，依然如鱼得水。

不远处的应临看着这一幕，偏头对妻子放低了声音，“那小子还没来吗？”

冯燕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同样无奈，“…应该来了吧？”

同样关心应萧是否到来的人很多，比如站在廊檐下，觉得人多懒得凑过去的黎邵几人。

黎邵的面容冷淡，双手抄兜，站姿挺拔，像青松，同身边抱臂依柱上懒慢的金子濯截然相反。

金子濯：“欸，你说阿萧哪儿呢？都这会儿了还没见着人。”他又朝场上的林兴腾和旁边的林慧允看过去，“今儿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来不合适吧。”

今天这场宴会的确很重要——

林老唯一的孙女回到京城，自然是需要一个极隆重的场合向所有人介绍。

林家的人都用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特征，温和内敛，林慧允如此，她的爷爷更是这样。他向所有人介绍他的宝贝孙女，言辞并不多，但句句都是疼爱和重视。

“不知道。”

金子濯低声骂一句‘闷葫芦’，黎邵的眼冷冷地看过去，金子濯又立时觑了声。

“说谁呢。”

背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

应萧走过去，手搭黎邵跟金子濯肩上，目光却是看着不远处人群中心的那个人。

“在这儿干嘛？”

“这不等你呢嘛，”金子濯看了他一眼，提醒，“冯姨在找你，不过去？”他抬了抬下巴，示意。

黎邵也看向应萧。

没等他说话，场上的灯光霎时黯了下来，掩住了应萧的不乐意。

灯光暗下来的那一瞬间，音乐伴奏响起，旁边站着的人都散开，优雅的华尔兹响起，于是场上只剩下了一老一少。

一向穿惯中山装的老人换上了西装，舞步纯熟，代替父亲的角色，这让所有人都很惊讶。

这曲舞很短，短到大概算不上开场舞。

以至于结束后灯光没亮起，愈加暗下去，打光集中在林慧允一个人身上，只有她一个人。

应萧微微怔住。

林慧允站在过亮的白炽里，她是唯一的曝光，这使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明明挺远的距离，隔着层层人群，但应萧好像还是看见，那抹得体笑容下的微微僵硬。

就像那晚应萧不经意带上讽意的——“你装得很好”，林慧允听到后，少有的情绪外露。

应萧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旁边的金子濯也在嘀咕：“怎么搞得，这灯光有毛病吧！”他的话还没说完，感觉到一阵猛力撞到他的肩膀，一看，是应萧。

宴会是露天开放式的，一处院子。

宾客们都散开层层围着。

此刻的场面有些安静，只有悠扬的前奏。

男生穿过层层的人，从黯淡走进光影里，甚至能看见有的人惊讶的神情，没人拦他的路，以至于应萧很容易的就来到了林慧允的身边，像梦幻的错觉。

“我怎么觉得他俩还挺般配的呢。”

金子濯也傻了，语气由喃喃自语突然变得有些猥琐，他拽了旁边的黎邵一把，“你看呐！之前还说讨厌人家，现在尾巴都快翘起来了，我就说嘛，他今儿怎么穿得跟要结婚似的——”

黎邵挥开了金子濯的手，这一举动使得金子濯愣了一下。

穿的像要结婚的应萧今儿的行头都是冯燕给他选的。

黑色西装，应萧的个子高，肩宽腰细，身上又还有少年人的清瘦。

非常招眼的存在。

应萧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到了最后，旁人看不见，但面前的林慧允能看到他脸上的别扭和不自在。

只有应萧看见林慧允笑了一下，很淡，转瞬即逝。

横在两人之间这许多天，明明一秒前还存在的无形屏障瞬间消失。

林慧允看着眼前这个别扭的大男孩，想到了金子濯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会叫他“应公主”，确实很贴合他。

善良的傲娇怪。

应萧主动邀舞，这一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免不得琢磨，两人家世相当，圈里的人摸不准林慧允的性子，但对应萧还是有几分了解。

挺有涵养的一恣意妄为公子哥，不管在哪儿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倒不是故意的，只是骨子里带着天生的对一切的漫不经心。

不管心里怎么猜，众人的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随着两人的肢体接触，手的交握，应萧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很快放松下来。

他敏锐注意到外人的神情，猜到了自己作为这场欢迎宴主人开场舞舞伴的用意。

只是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暖调的灯光随着曼妙的音乐落在这对少男少女的身上，赏心悦目，应萧心里揣着事，十分复杂，但同样想十分认真地跳好这场舞。

不能让身前的林慧允挑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到了最后要结束的时候，林慧允的手搭上了他的肩，他的目光跟着看过去。

这个结束的动作是很亲近的。

于是在林慧允要靠近应萧的时候，他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圆。

他听见她说——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