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
不远处的贺琼朝应萧招了招手,面带笑容。
她穿了一身紫色旗袍,同色暗调大衣,十分低调。
冯燕站在贺琼身边,同样如此。
“奶奶。”应萧大步过去,“母亲。”
冯燕点了点头,见着儿子黑发上的彩带,笑了笑,伸手去摘,应萧于是低头。
应萧心底此刻的惊诧远比看到冯燕出现在这儿,要多得多。工作性质的原因,贺琼常年访外,退休后便深居简出,不喜露面。
林慧允和黎邵几个人过来跟贺琼还有冯燕问好,朝应萧使了个眼色,便很识趣地先出去了。
黎邵说:“我们去酒店等你。”
应萧:“行。”
等人一走,应萧走在中间,扶着贺琼,语气带着点儿雀跃:“长途跋涉太辛苦,您老人家最不喜欢坐飞机,不用特意来的。”
“你的第一场比赛,奶奶当然要来。”贺琼看了他一眼:“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赛车,今儿看了以后,我跟你母亲都能放心些。”
冯燕笑道:“奶奶还给你拍了好多照片。”
心上涌过一阵暖流,应萧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谢谢奶奶。”
贺琼和冯燕是走的独立通道,一路至上车,不会有任何人接触到她们。
应萧婉拒了汉森的庆功宴,陪奶奶和母亲回到下榻的酒店,一起吃过晚饭,贺琼和冯燕就要离开。
贺琼跟应萧聊天,最后提起:“如果可以,爷爷今天也会过来的。”应萧看着她,贺琼笑道,“…我跟你母亲今天过来,这可不止是我们两个人的意愿。”
应萧眨着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
冯燕将贺琼扶上车,对应萧说道:“好了儿子,你快去找阿邵他们吧。”
引擎启动,黑色汽车缓缓驶离。
应萧站在那儿,思索起贺琼刚才的那句话。
都有谁的意愿?
手机振动,拉回了应萧的思绪。
他迅速地看了看消息,赶过去跟黎邵他们会合。
六个人玩儿的晚,等再次回到酒店的时候,荷兰的夜也已经安静下来。
电梯缓缓上升,走到走廊的最后,只剩下应萧和林慧允。
他感觉喉咙有些干。
应萧摸了摸脸,在即将到达各自的房间前,他问:“…听幼巧说,你今天拍了很多照片?”
林慧允自顾自点头:“对。”
应萧:“照片洗出来能给我一份吗?”
林慧允终于偏头:“你想要?”
她其实根本没把照片洗出来的打算,但看着应萧的眼睛,林慧允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可能需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没关系。”
应萧站在林慧允房间门外,笑起来:“晚安。”
林慧允定定地看着他,眼睫眨了又眨,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将门关上。
同样说了一句“晚安。”
应萧步调轻松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
这个赛季的冠军,应萧已然拿下大半。
他辗转飞往不同的国家,独自一人,白天为比赛做准备,晚上则由随身跟着的家庭教师授课。
几乎没有半点私人空间,可他的心情很好。
他喜欢这种生活。
由自己掌控的生活。
在最后一场比赛结束的时候,应萧没再拒绝汉森的邀请,参加了车队举办的宴会。
酒精的气味依然让人不喜。
但教养使然,应萧从不会当着人的面露出半分不恰当的情绪,最起码这场宴会结束后,众人对应萧的印象不再是不太友好的刻板——
傲慢。
一个扒不出家世,长相英俊的天才赛车手,不与人来往,只会让人感受到他的傲慢。
可是应萧性格一向很好,开朗外向,很轻易就能交到朋友,哪怕是在异国他乡。因此应萧带着自己的“荣耀”和热情回国,回家,迫切想要展现给应临的时候,遭受了最沉重的一击。
应萧回来的时候应临正巧在家约了友人。
应萧无声屏退佣人,进去,一道陌生男声传出来,应萧迟疑了下,转身准备先离开的时候,里面的对话粘住他的脚步。
“这段时间应萧的比赛我也看了,他们这个年纪,喜欢这种刺激的运动很正常。网上的舆论也不错,你何必那么在意。”那人夸了应萧几句,继而语气玩笑:“只要不涉及底线,随他们去。”
一门之隔的应临低眉敛目。
过了会儿,应临冷淡的声音响起:“我怕他有事收不住底。”
那人问:“这话怎么讲?”
应萧垂在裤腿两侧的双手攥紧。
应临没兴致跟外人谈论自己孩子的好坏,就算那个人是多年好友,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话语也难掩上位者的睥睨,“进入那个车队又如何,那些奖项根本毫无意义,我真是不明白我的儿子,为什么执着于那些没丝毫用处的东西,为此屡次和我争执,既然这样,那就让他玩够了收心。”
应临的嗓音十分漠然,没有丝毫温度。
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毫无意义…
每一句都清晰可闻。
五分钟前满腔的热情瞬间被浇灭。
应萧浑身的血液都渐渐冷却下来,他的眼神失焦,盯着地板,竟没有一点愤怒和意外,出乎意料的冷静。
也是,这才是他的父亲啊……
里面的人对此毫无察觉,或者是没料到有人敢在外边偷听。
那人换了个话题:“你们和林老结干亲的事如何了?”
“缘分不够。”
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那人笑了笑,意味深长:“或许是缘分不在这上头,我们和向禹多年好友,慧允那孩子更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若不是我只有一个女儿,说不定有机会和林老亲上加亲的人就是我了。”
里头短暂沉默了一下,应临对这话笑出了声,听得出心情愉悦的那种:“我家老爷子不是没想过,就连冯燕都喜欢那孩子,”他的语气很是惋惜,把话玩笑着说出来:“…被再三拒绝可是会影响感情的。”
……
应萧嘲讽地笑起来。
他闭了闭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
林慧允塑封好最后一张照片。
用精致的信封装好。
她挤出时间来做这些,做完这一切耗费了她很久的时间,除却给冯幼巧还有金子濯四个人的,只有应萧的还没送出去。
今天的教室里的人全部到齐。
放学时间,林慧允侧眸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应萧几乎是刚放学就离开,黎邵和金子濯叫他也没反应,匆匆跟上去。
林慧允垂眸不语,半晌,她开始收拾东西。
手机不小心误触,屏幕亮起,有许多的推送讯息,其中一则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中国天才赛车手应萧,连冠!”
很平平无奇,点进去无非是吹捧,大概是这些天刷的多了,已经开始自动筛选推送。
但林慧允终于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
应萧的状态很不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比赛前?不,不对。
比赛结束后?也不是。
林慧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这是她思考时候的小动作。
在最近一场比赛结束前他还是很高兴,虽然不外露,但是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出来那种活力,阳光。
但是似乎……是半个月前。
应萧是一周前回到学校的,大家的相处看似没什么问题,但他的气场低得能凝出水来。
半个月前的采访,应萧的状态就已经开始不对劲。
所以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林慧允的脑袋已经开始分析起来。
最后的理智中断了她的分析,告诉她不必插手他人的事,林慧允的手不小心碰到书包夹层里放着的那叠照片。
她的手顿住。
林慧允脑海里再次浮现起荷兰的那天。
她抓起书包,追了出去。
.
校外某条无人小巷。
支开金子濯对应萧和黎邵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但现在的应萧显然不想分出精力去应付黎邵。
他随意靠在青白的墙上,漆黑的眉眼耷拉着,懒懒散散。
黎邵主动开口:“说说看吧,发生什么了?”
应萧没动静。
于是黎邵也靠墙上,他的嗓音淡淡:“所有方法里,沉默是最让人厌烦的一种。应萧,你什么时候活得这么窝囊了?”
应萧掀眸看他。
他定定盯着黎邵看了许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突兀地笑出了声,应萧的身体动了动,他的声音更冷淡:“与你无关,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这个时候说不用我们操心?那也拜托你装的好点。”见应萧要走,黎邵站直,去拉他,却被他反手一推,气氛骤然间紧绷起来:“你发什么疯?!”
“离我远点!”应萧警告。
黎邵不让应萧就这样离开,去拦他,就这样两人的动作开始激烈起来。
应萧像炸毛的小刺猬,浑身竖起尖锐的刺,只能极力克制住伤人的冲动。
“我TM都说了,离我远点!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我闲的!你以为我想管,就凭你是我哥们儿,不想让我们管就一个人滚远点儿!”
两人说话都毫不客气。
黎邵是个绅士,戳起人的心窝子更是毫不嘴软。
应萧将人抵在了墙上,两人纠缠在一起随时能动手的样子,可是应萧手上的力道却慢慢松懈下来。
他的脑袋耷拉下去,闭了闭眼,自嘲,“你说的对,我就是活的窝囊。”
话毕,他也不管黎邵骂他激他,走出巷子。
应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林慧允的,她就站在那儿,站在狭兀小巷的中间,没半分窥见这份争执的尴尬。
小巷太过狭窄,两边堆积的货物太多。
不能容纳两人并行通过。
应萧的眉眼仍是垂着的,他冷漠道——
“让开。”
林慧允侧身让开。
她能看清应萧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她目睹了这场好友激烈爆发的冲突,明明该走,可是……
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下一秒,林慧允拉住了应萧的衣袖。
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她很快松开。
还好,应萧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目,看到林慧允从包里掏出一封厚实的信封。
“这是我洗出来的照片,这份属于你。”
应萧没有反应。
他好像在思考,可惜思考出来的回答让人意想不到。
他说:“扔了吧。”
林慧允看着他的眼睛,伸出的手没有动,直到应萧离开,她垂眸看着手上的那叠照片,面无表情的将它放回书包。
“你没事吧?”
是黎邵走过来了。
林慧允看了一眼他耳上的擦伤,指了指,“这话应该我问你,你的耳朵流血了。”
黎邵摸了摸,不甚在意,没了刚才那副凶悍模样和冷淡,多了几分温润:“不小心在墙上擦伤的,小事,”他笑着接过林慧允递来的纸巾,“阿萧可能遇到了烦心事,如果说了什么,你别放心上。”
林慧允说:“不会。”
她没追问是什么烦心事,也没提自己撞见的争执,林慧允提醒黎邵需要用药处理一下耳朵,于是也就陪他去了药店。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起应萧,各有思量,都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应萧的不对,只是没想到负面状态带来的后果如此严重。
以至于那天林慧允陪爷爷下棋的时候,收到应萧车祸的消息,她的脑袋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