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气氛一触即发。

应萧和林奇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谁也不让谁，就在众人以为这两人恐怕真要打起来了的时候，应萧松手了。

他的眼神寡淡，五指曲合，瞥了林奇一眼，转身离开。

后者留在原地，紧抿双唇，湛蓝的眼睛看着应萧的背影。

.

更衣室，淋浴间。

不带一丝热气的水流冲刷在那具年轻的躯体上，应萧仰头，紧闭双眼，任由水流淋洒，半小时前掌控方向盘的感官仍然残留，这使得他的双手在颤抖。

那些人不同的表情，加登的欲言又止，林奇的挑衅，还有……始终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应临的话。

猛然间，应萧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水流蜿蜒滑落，瞬间带走了米白色瓷面上的血雾。

应萧面无表情，关掉花洒，随手围了条浴巾，走出去，过久的冷水淋浴使得他的周身蒙了层冷雾，精致昳丽的眉眼更是怏怏，头上像是顶了朵小乌云。

其他人见他这样，也不敢过去搭话。

换好衣服，应萧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盯着右手指骨的血迹，等它彻底干涸，随便用纸巾一擦，独自离开。

周遭出来的人里都结伴成群，单他一个人形影单只。

但也是最出众的。

应萧穿的灰色套头卫衣，宽松，露出一截脖颈和凸起的喉结，棕色皮衣夹克搭手弯处。

鞋带开了。

应萧皱眉，似乎在“啧，真是烦”，他蹲下去系鞋带，灵敏的听力下应萧听到一阵朝这边渐近的脚步声，然后下一秒，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亮皮乐福鞋。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上移，仰头，应萧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错觉——

否则林慧允怎么会站在他的面前？

林慧允抓住包带的手收紧，最后松开，她歪头看他，笑了笑，说：

“好巧。

应萧的目光倏然变化。

惊讶，疑惑，难以置信……一一浮现在那双微微睁圆了的桃花眼里。

林慧允被他的这副表情逗笑。

颜色浅淡的唇瓣扬起好看的弧度，蹲着的人冷不丁站起来，林慧允后退，身形不稳，应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他摸了摸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慧允：“正好路过。”

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林慧允示意他看路边停着的汽车，提议道，“你要回公寓？我可以送你。”

受伤的右手被他往夹克里藏了藏，应萧点头，说，“好。”

两个足够吸睛的俊男美女走在一块儿，是很吸引人眼球的，何况站在这个东方美人身边的人还是应萧。

林慧允自然感受到了这股混杂有各种含义的视线，她始终很淡定，直到快要上车的时候，应萧突然停了下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堆人里，视线逡巡，最后落在那个白皮肤蓝眼睛，红色的头发像草窝的少年身上。

她看了一眼应萧。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这让林慧允想起刚才自己看到应萧的时候，明明自己站在很显眼的位置，可是他整个人心不在焉，形影单只……

和现在一样。

像个小可怜。

‘小可怜’绅士地拉开车门，林慧允上车，问他，“那些人欺负你了？”

应萧猛地抬头，否认，“没有。”

林慧允瞥了一眼车窗外面，那个红发少年也看着这个方向，然后她听到应萧说“合不来而已。”

合不来？

林慧允可不这么认为，那些人的眼睛里写着的可不止这点东西。

应萧因为林慧允的话走神，然后他的手就被她一把握住，应萧的神瞬间被拉回来，他紧张地看她，林慧允却看着外面。

车窗被她打开。

她靠过去，汽车行驶的方向正好到了林奇一行人的面前，然后应萧看到林慧允做了一件跌破他眼镜的事——

林慧允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同色系针织上衣和伞裙，珍珠系列饰品，高贵动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令人舒服，动听，哪怕是在对林奇一行人说话：

“hey guys！”

林慧允竖了一个中指。

应萧呆住。

车窗外的一叠人脸也是。

应萧脸上的笑容笑得明媚灿烂，他笑到弯腰低头，胸腔震动，看到不小心露出来的受伤的右手，笑容慢慢收起了些，他的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

这么巧。

被她看见。

林慧允的笑容轻松，“参加一场拍卖会。”

原来真的是巧合。

应萧终于抬头：“拍卖会？”

林慧允点点头，将特制的卷轴盒打开：“我爷爷喜欢的一幅画正好在这场拍卖会上，我特意走一趟。”

她随手将画递给应萧。

应萧打开，一眼认出这幅画作。

《仙山楼阁》

该作者的存世作品稀少，且多为仿作，真迹难寻。

应萧扫了一眼，状似随意道，“你会在这儿待多久？”

林慧允将画收起来：“待会儿就去机场。”

应萧头上原本散开了些的小乌云又悄悄飘了回来。

汽车开得平稳，并不觉得车速有多快，但很快就要抵达应萧的住所，一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汽车停在线内，应萧忽然看着林慧允，说：“我送你去机场。”

后者愣了一下，笑，“好啊。”林慧允于是吩咐前面的司机，直接去机场。

指示灯跳跃，绿灯亮起。

于是司机朝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很安静，应萧并没多少说话的兴致，从一小时前做梦般见到林慧允到现在，纵使想找话题，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在这些纠结又烦躁的心情中，时间过得太快，应萧很快看到了航站楼的影子。

有随同的保镖一路护送林慧允，但应萧仍是觉得奇怪，林老不像是这般急躁的人，会让孙女独身来到英国，只为一幅画。

专属通道进去，私人飞机可随时起飞。

“拜拜。”林慧允对他说。

应萧点头，顿了下，怕这个反应太过冷淡，对她挥了挥手，说，“拜拜。”他叮嘱道：“回京后发消息报平安。”

林慧允笑了笑，说“好”。

黑色的纤瘦背影忽然转过身，“应萧，”她叫他的名字，应萧走过去，林慧允却说，“没事，我先回去了。”

宽阔得无边际似的停机坪上，应萧一个人站在原地，仰头注视着林慧允登上登机梯。

一直没有离开。

过了良久，机舱门合上就在应萧转身欲离开的时候。

他似乎听到隐绰的动静。

应萧回头——

机舱门不知道何时再次打开，那抹纤细的身影就站在那儿，迎风站立，背景是英国常年湿漉阴郁的天幕。

应萧愣住，然后大步跑过去。

许是奔跑的缘故，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应萧仰头望着她。

林慧允俏生生地站在那儿，风吹过，拂乱了她鬓边的发丝，那张脸庞清冷美丽，让人见到为之倾慕，但也心生胆怯的存在。

“应萧——”林慧允叫他的名字，嗓音柔和，征询的尾调不自觉地上扬，她问他，“你要和我同行一程吗？”

应萧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大概是今天遇到的糟心事太多，所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应萧怔松看着眼前的人，点头，笑，“好啊。”

于是登机梯再次被放下来。

上面的空乘人员为他们服务，脸上扬着得体的笑容，面面相觑，在同事眼里看到了彼此的不解。

心道：这就是有钱人的消遣方式吗？

等应萧登机后，空乘立刻上去接他手里的外套，应萧下意识递过去，直等到林慧允皱眉问他：“你手怎么了？”

应萧低头，暗道糟糕。

他把手抄兜里：“…不小心磕墙上了。”

林慧允走上前，手指轻轻扯了扯应萧宽松的衣袖，没碰到他的手，她明显不信：“我看一下。”

应萧把手伸出来，脸扭到了一边。

他指骨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因此看上去更唬人，红艳艳的一片，怎么看都不像剐蹭这么简单。

林慧允收回眼，应萧余光看到她离开。

他坐下，胳膊搭在长腿上，应萧瞧了又瞧自己的右手，“啧”了声，他撑着脸看向舷窗外，心想这样回去一趟看看爸妈还有爷爷奶奶也没什么不好，他安慰自己。

对面的位置在此时坐下来一个人。

林慧允把医药箱打开，看着他，眼神在说“让他把手伸出来。”

应萧迟疑着伸过去。

林慧允用棉签细致地给他擦掉已经干涸的血迹，消毒药水涂满整个手背，应萧哭笑不得。

“疼吗？”林慧允问。

应萧抿抿唇，别别扭扭：“…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林慧允：“我不是说这个。”应萧闻言看着她将药水放回去，她淡淡补充道，“用手去砸墙，肯定很疼吧。”

应萧的脑袋低下来。

“所以，下次不要这样了，该多疼呀。”

应萧猛地抬头，林慧允的目光很温柔，语气也是。

他低低地应声，“好。”

这个时间段正值下午六点，飞机跨越经纬度，苍穹之上的落日极美，云海翻涌，太阳的光炽耀眼。

林慧允偏头看他：“快看外面，好漂亮。”

应萧看出去，连自己都未察觉，心情也变好起来。

“如果是日出就好了。”林慧允感慨。

“你喜欢日出？”应萧问。

落日的余晖透过舷窗照进来，照在对视而坐的两人的脸上。

林慧允点头，“虽然很没道理，但我总觉得看日出更浪漫。”

应萧又看出去，他并不理解这二者间的区别，但肯定她的话，“一定会有机会的，等下次，我可以带你去！”

被承诺的人闻言看他。

林慧允突然问道：“应萧，你今天遇到了很糟糕的事吗？”

应萧在舷窗上看到了自己沉默的表情，这个时候他该说“没事”，但是应萧想到半小时前林慧允在车上对林奇一行人做的动作。

他好像真的有点委屈。

应萧看到自己点了点头，说，“一点点。”他偏头看向林慧允，刚刚被包扎好的手攥得很紧，苦笑：“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开赛车了。”

“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林慧允笃定地说。

应萧告诉她自己今天的情况，在他嘴里自己简直变得糟糕，比那些人说得还要严重，但林慧允只是注视应萧，到了最后，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强笑：“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你还记得上次我和幼巧她们一块儿去看你的比赛吗？”林慧允静静地听他说完，“我们很为你骄傲，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何况还得到了那样的荣耀。”

应萧颤动。

林慧允还在继续，她笑说：“你可是应萧欸，不是要一直跟我作对的吗，怎么能因为那些人的话怀疑自己？”

应萧低头看着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浓密得像小扇子的睫毛颤了颤，是桃花眼自带的眼线，是个眼神很有清澈感的大男孩。

他附和林慧允的话，最后说这话的时候尽力不想影响她的情绪，于是应萧是笑着说出口的：“当然了，我一定不会的。只是我有时候没办法完全不去思考我父亲的话，或许他是对的？”

这话一出，林慧允沉默了一下。

她像是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

应萧感到懊恼。

半晌，正当应萧想办法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她忽然说：“…长辈的话不一定是正确的，或许有时候是吧，但不一定适合我们——”最后，她说：“我更相信我自己。”

应萧注视着她。

飘在头顶的那朵乌云彻底跑开，阳光透过舷窗照进应萧的心里，他忽然笑，笑得像阳光，“林慧允，你想什么时候去看日出，我们约定好日子。说好了的，我要带你去。”

林慧允怔楞，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