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允的话如同一记闷棍，砸在应萧的脑袋上。

他瞬间清醒过来。

金子濯扯了扯林慧允的衣服，摇头阻止她再说下去，黎邵则是站在林慧允的另一边，无声地摆明了立场。

应萧突然笑出起来。

林慧允握住应萧的手，应萧就这样看着她，林慧允试图劝说的话还在继续：“应萧，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幼巧的，那天晚上是阿濯的生日，你应该清楚，他不会想发生这种事……”

应萧分明有在认真地听她说话，然而却是一脸平静，看不出分毫动容，林慧允的音调逐渐低了下来。

她试探性地叫他，“应萧？”

对面的少年那张脸蛋漂亮得不像样，然而嘴角破掉，唇色殷红，大大的桃花眼泛着水光，脸色惨淡的白，黑而微卷的小卷毛在地上扑打了一遭，灰扑扑的。

他明明没落下风，但又处处落了下风。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吗？”

林慧允的心颤了颤。

她有很多种方法辩白糊弄对方，但此刻，她没有这样做，林慧允无意识把应萧的手握得更紧，“对。可是我可以跟你解释——”

“可你还是选择站在他那边。”

应萧直直地看着她，质问的语气中夹杂着的期待，林慧允并没有听出来，她认为应萧是在逼迫她，林慧允抿唇。

应萧眼底的光黯淡下去，他嘲讽地笑了，“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对我解释？你明明有很多机会。”

应萧的冷淡反问让林慧允怔了一下，她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挣脱开，活像是不想被她靠近。

林慧允的手缓缓收紧，她直直地看着应萧。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凝重奇怪。

应萧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冷肃。

黎邵想解围，但是被金子濯一把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这事不能插手。

林慧允忽然笑了下，刚才脸上的温柔神色尽数消失，不再纠结于向他解释，而是直接道，“应萧，金子濯没任何理由去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不是体谅，是困扰。我们都很清楚，那天晚上的责任不全在他。”

“你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林慧允毫不犹豫：“对。”

连糊弄他都不肯。

少年的脖颈僵硬，只有跳动的青筋表现出他此刻内心极度翻涌的情绪，应萧终于问出心里的想法，眼前的少女背脊挺直，从不会因为谁而示弱，即使她对你温柔以待。

林慧允太过冷静理智，以至于在她出口便是站在金子濯身边的时候，应萧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过分在意。

在意她即使是正确的，自己依然感到愤怒，愤怒她的理智会让她迅速做出选择，果断地抛弃应萧。

林慧允的肩膀倏然一痛。

应萧大手握住林慧允的薄肩，全然没有看到她吃痛而流露出的惊讶表情，他的话几乎是从喉咙里勉强发出来的，“林慧允，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的面前装了啊？我不想一直只能去猜测你的心思，也分不清你的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又是在骗我。”

黎邵扯住应萧的手，声音冷厉，“快松开。”

应萧看了没看他，双眼攥住林慧允，后者连痛都能忍下去，应萧缓缓松了手，林慧允始终一言不发。

应萧弯腰默默捡起自己掉落的手机和外套，往外走的时候林慧允听到他的声音哑哑的：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黎邵去追应萧。

金子濯碰了碰林慧允的手腕，淤青的眼眶透露关心：“你还好吗？”

没去看那道落寞离开的背影，林慧允转身面向金子濯，“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刚才的事谢谢你，”要不是有林慧允在，恐怕他跟应萧不会只是挂了点儿彩，林慧允相信他，金子濯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林慧允：“我相信你。”

金子濯扭头看她，林慧允淡淡说道，“那些照片是你处理的吧。”

那晚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林慧允是在深夜接到冯幼巧电话的时候赶过去的，只有当事人才会留心记得这件事。

照片和帖子爆出来后就被人发现彻底压下来，除了金子濯，林慧允想不出来会是谁。

金子濯苦笑，两人沉默地往外走，他忽然冷不丁地道歉，“我真没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你和阿邵的关系——”

“嘶——”

林慧允松了搀扶的手，金子濯踉跄了一下，迅速稳住身形，猝不及防的，一件外套砸他头上，金子一脸懵逼地看着林慧允。

清冷的眉眼勉强压住烦躁：“你在乱说什么鬼话？”

金子濯笑起来，带伤的脸看起来欠欠的，“林慧允，不是吧，你这么生气？你居然也会骂人诶！”

林慧允冷冷看着他。

金子濯止了笑，弯腰鞠躬状，“别生气嘛，就当听个玩笑好了，”数字不断跳跃，电梯门打开，林慧允却不肯再帮忙扶他，于是金子濯慢吞吞地挪动，远远地看见黎邵的身影，金子濯忽然说了句，“他没栽过跟头，心高气傲的……不过说真的，你对他真的好特别。”

林慧允的脚步顿了顿。

金子濯大声让黎邵过来扶他去医院，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慧允，笑着耸了耸肩，“最起码你对他，跟对我们完全不一样。我先走了，今天的事谢啦！”

.

二十分钟前。

教学楼下，应萧带伤的脸惹来不少人打量，有朋友看到，碍于他周身的气压实在低得可怕，无一人敢凑上去。

“阿萧——”

黎邵追上来，拉住应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应萧甩开黎邵的手，继续往前走。

黎邵跟在他旁边，两人往学校外面的方向，黎邵一直在解释那天的事，应萧听到，反而气笑，“我没话跟你说！”

他的声量不由得提高，惹得周围同学看过来。

应萧看着黎邵那张面冠如玉的脸，不由笑了，嘴角的伤口裂开，他的唇瓣殷红一片，“阿邵，我们这么多年兄弟，幼巧的事我不怪你，我也没资格怪你。”

他继续要走，黎邵再次拉住应萧，然而这一回黎邵的衣领被人一把揪住。

应萧看到黎邵脸上的表情，愤怒反倒逐渐压下去，当所有被他刻意忽略掉的线索和巧合串联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你对她的心思，她都知道吗？”

黎邵僵了僵。

见状，应萧笑了笑，松开手，转身欲走，黎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辩情绪，“阿萧，那你呢？”

应萧脚步停下。

黎邵双手插兜，声音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我认识她的时间，远比你们都要长。”

应萧回头看他，二人目光对视。

.

妻子因为侄女的事回了娘家，应临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

夜幕降临，宅院安静无声。

月光配合壁灯在廊檐下挥洒出柔柔的光影，应临就是在这个时候觑见那抹黑影的。

“嘶——”

应临听到身后的秘书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被吓了一跳。

应临眉头皱起，朝黑影走过去，近了发现那人是坐在台阶上的，应临开口就要训斥，但很快发觉不对劲。

男□□人里，没有身量如此高大年轻的，况且应家规矩严，佣人随意也不敢如此。

应临回头对秘书使了个眼神，等后者离开，应临面无表情继续走近，果然——

那不是他的儿子是谁。

少年个高，正委屈地坐在台阶上，脸埋在手心里，浑身写上难受二字。

应临不免担心，“应萧？”

少年的背脊僵了僵，手挪开。

应临弯膝蹲在儿子面前，在看见他脸上的眼泪后心中一凛，定睛一看，应萧的脸上更是带伤，像是遭了什么了不得的打击。

应临正色问，“出什么事了？”

应萧的眼睛红彤彤的，低下头，瓮声瓮气，“没事。”

应临高高站起，俯视他，一脸不信，他在儿子旁边坐下，“你上回一个人躲起来哭，是因为幼稚园的时候没拿到第一名输掉小红花，说说吧，这回是因为什么？”

应萧还是不肯开口，不过这回他倒是确定儿子真没什么大碍了，应临起身，却被人一把拽住。

应萧的手拉住他，说了今天下午在学校发生的事，简短掠过跟金子濯打架的事。

应临不怎么意外，对于这种事他向来敏感，得知后第一时间让秘书处理，只不过有人比他出手更快。

今天妻子回家也是因为这件事，应临仔细打量一番儿子的脸，啧啧皱眉，“所以……你这是打架输了？”

应萧气闷，顿时不想跟父亲说话，应临好笑，倒也没逼他，儿子二人安静坐着，良久，应萧才缓缓开口，“今天下午的事，我知道跟阿濯没多大干系……可是见到他对幼巧的态度，我真的没忍住，这才才动了手。”

应临默默倾听，挑眉，“我可没说你做错了。”

“可是他们都欺骗我，没人站在我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应萧忍不住自嘲，他的嗓音低低沉沉，断断续续，应临听得心一跳，扭头去看，儿子漂亮的大眼睛又泛起了泪光。

实在太过离谱。

应临觉得应萧简直意气用事，做事竟开始瞻前顾后，他的语气难得露出怒意，“应萧，你——”

然而话说了半句，应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天下午除了金子濯，还有谁？”

“林慧允和阿邵。”

应临的动作松懈下来，脸上露出一抹笑，他定定地看着应萧，终于知道——

终于知道儿子自从四岁幼稚园输掉第一名以后，再一次偷偷躲起来哭是因为什么了。

他想笑。

事实上应临也真的笑了，这让应萧分感恼火。

“所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难受？”

这话一出，应萧沉默，他的脑海里闪过林慧允那张漠然的脸。

“我不想继续跟林慧允当朋友了。”应萧冷声说。

应临：“为什么？”

“我很在乎她，在意她的感受，想法，”应萧直白袒露自己的心声，他的喉咙艰涩，“可她不是，她身边还有阿濯和幼巧，我猜不透林慧允的想法，她也不会站在我的身边。”

应临看着儿子，他的侧脸坚韧，已经初具成熟男人的风采，然而却看不透自己的内心、

他无奈摇摇头，“你跟慧允本来就不是朋友。”

应萧皱眉看向父亲。

应临笑笑，“朋友之间哪会斤斤计较这些？”应萧隐隐猜到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的内心震动，果然，听到应临说，“只有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这样。”

他的话轻飘飘地砸在应萧的心上，某处瞬间塌陷下去，有的东西悄悄跑出来，应萧无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