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五月下午的阳光已经晃眼得要命,当它洒在赤陶色高耸的圆顶上时会过爆到失焦,一派恍恍惚惚的许愿池般的梦境。苍翠的群山在远方环绕,偶有街头艺人拉小提琴。
莎乐美走在她的女伴之间小声嘀嘀咕咕着什么,很快就和吉赛尔笑作一团。她将Espresso浇在柠檬冰沙上,目露怀疑地啜了一小口,味道出人意料地不错;洛朗跟在她们后面,满脸不爽地拎着几个沉重的手提袋,他还没找到机会在麻瓜们眼皮子底下将东西扔进施展过无痕伸展咒的小包中。
至于西弗勒斯,他走在更后面将视线留驻在不远处画油画写生的人身上,空气中到处飘着柑橘属苦橙树和茉莉的湿乎乎的气息。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抗拒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参与游玩,出门前的再三推拒也不过是为了让可爱的女友撒娇几声,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总会在莎乐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玩的时候口不对心地用出十足不可琢磨的语气反问“我?”然后他的嘴角会得意地翘起来,滑腻腻地说上一句,“哎呀,可是我刚好有事要处理”。直到他听到莎乐美一声接着一声的“不管,不管,教授必须陪我去~”
每当发生这种情况,西弗勒斯都好心情地看她噘起嘴或眯起眼睛才会微昂着下巴点头答应。就比如今天,他表情愉快、昂首阔步地回到卧室换了一件暗灰色的丝绸衬衣。
当莎乐美玩累了后他们坐在喷泉旁吃Gelato。她突然想起来要去布偶店于是拉着吉赛尔和拉法耶拉站起身,又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不许去。
她们离开了,空气也变得安静了不少。
过了一会洛朗才开口,他显得有些局促,“嘿,斯内普,有件事是莎乐美想让我和你说的。”
西弗勒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
“我亲手杀了我哥哥,在我12岁那年。”
这种云淡风轻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让西弗勒斯挑了挑眉毛,终于看向了洛朗,“她给你出的主意?”
洛朗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波利尼亚克家最早便是为王室成员和他们的情夫情妇提供各种毒药才积累起大量财富,即便是在国际巫师保密法生效后他们也还是会在背地里做这项生意,比如让家中的哑炮附庸伪装成吉普赛人,在正大光明地兜售香膏的同时夹带一些无色无味的试剂瓶。
结束叙述后的洛朗挽起袖口露出一些浅红色的斑痕和针孔,是陈年的,没有西弗勒斯曾在亚克斯利手臂上看到的那么密密麻麻到触目惊心,但他已经知道它同样出自蒙帕纳斯公墓地下。西弗勒斯在心中将事件迅速串联起来。
故事发生在12年前,莎乐美的13岁。
漫长的暑假伊始,莎乐美和她的朋友们凑在一起打发时间。她挥动魔杖击打池塘水面,一边欣赏那些绽放的漂亮的小水花一边策划着下个学年可以在布斯巴顿里搞些什么幺蛾子。比她们小一岁的洛朗正用一种憧憬的目光看着。
莎乐美歪了歪头,“你爸爸不让你去学校吗?”
他摇摇头,说他哥哥还在生病,父亲要他们在家中作伴;莎乐美有意识地模仿着她母亲的腔调、象征性地说,“我很抱歉,这简直太遗憾了。”
过了很久,洛朗才吞吞吐吐地补充了一句,自己身上的红斑变得更多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安洁丽卡也只说不要紧,但他觉得她情绪很差。
“我和吉赛尔周三下午刚好都没有课诶,你实在无聊的话,我就让邦妮带我们溜出去找你。吉赛尔也能早点把课堂笔记给你。”莎乐美轻轻推了推女伴的手臂,“对吧?”
“如果被发现了,马克西姆又要唠叨个没完。”吉赛尔做了一个鬼脸,将鼻子皱起来好像闻到了什么不可忍耐的气味。这让拉法耶拉也含蓄地笑了起来,她此时并不像长大后那么严肃、做事一板一眼。
“谁理她?”莎乐美撇了撇嘴,“马克西姆整天假惺惺的,最讨厌了。混血巨人就混血巨人咯,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还说什么骨架大,当别人是傻子吗?”
“周三?”洛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肩膀微微颤抖,他发觉自己的脑子里几乎没有关于“周三”的记忆,好像一周原本就只有六天。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再往下细想脑子就会晕乎乎地开始疼。
莎乐美很快就察觉到了洛朗的异样。于是在傍晚洛朗将要被父亲接回家时,她开口询问明天洛朗是否还能与她作伴。
那位和善的中年鳏夫对待小孩子总格外有耐心,在和莎乐美说话时他会蹲下让自己显得更加真诚,“抱歉呀波利尼亚克小姐,洛朗后天才能再次拜会。”
莎乐美假笑一下。
睡前她叫来了自己的家养小精灵悄悄密谋,“我明天会和妈妈说需要你帮我去买首饰,你出门后就直接去盯着洛朗,看看他都干嘛去了。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不然你就完蛋了,我会罚你一整年不许吃零食。”
第二天,邦妮带回消息说蒙莫朗西少爷去了蒙帕纳斯公墓地下。
莎乐美和拉法耶拉不明所以,反倒是吉赛尔吃惊地长大嘴巴,她很快用手捂住自己失态的表情凑近她们二人压低了声音说,“就是从前魔法部的第14层......”
“罗克夫特的实验室。”她们异口同声。
到了周四,当她们再次见到洛朗时他却对昨天发生的一切分外茫然,无论如何都拎不出一分一毫记忆,他甚至说自己可能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可他的手臂上又多了一块红斑。
很难想出洛朗为什么会被他父亲带到那种地方去,于是莎乐美组织了一次集体跟踪,在下一个周三。
邦妮给三个女孩施了幻身咒后早早地带着她们来到蒙帕纳斯公墓地下。过了一会中年鳏夫才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出现在这里,洛朗的哥哥坐在被施过魔法的轮椅中,看起来格外瘦弱。莎乐美想起爸爸曾经语带感叹地提起过那是一个极早展现出魔法天赋的孩子,可惜胎里不足,能活到十几岁已算侥幸。他的母亲也在日复一日的忧思中病故了。
女孩子们尾随他们溜进了地下实验室,她们看着罗克夫特给洛朗喂下去好几种药剂,当他痛苦地倒在地面上痉挛时,罗克夫特取出针管抽了他的一管血液丢进坩埚里制作药剂。疲惫的鳏夫始终充满慈爱地抚摸着大儿子的头,安慰他说很快就好了。
然后洛朗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休息,罗克夫特要他喝下一杯如同激荡的湖面般散发着洁净光泽的浅蓝色明胶液体。他照例语带诱哄,像鳏夫安慰自己的大儿子那样轻声细语,“喝下去吧,很快就不疼了,很快就会好了。”
莎乐美知道那是遗忘药剂。于是在罗克夫特离开后,她立刻打掉了洛朗手中的东西。“听我说,你出去之后就装作把什么都忘了或者你说的那种睡了一整天晕乎乎的感觉,你还记得吧?”
洛朗对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比恐惧,他说,我会尽量。
“什么叫尽量?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做,你知道你能做到的对吧?”
洛朗点点头,装作喝完药很困的样子躺在那张小床上,他知道自己要好好想想这一切。
在离开实验室之前,莎乐美的目光停留在另一个小房间,没有窗子,只在金属门板的上侧嵌了一块小小的不可移动的玻璃。她想去看看,但被拉法耶拉抢先了。可是拉法耶拉尖叫了一声,然后死死拽住了莎乐美的手腕不让她有所行动。邦妮连忙趁她们传出的声响惊动旁人之前带她们回到了波利尼亚克公馆的花园。
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拉法耶拉变得越来越严肃并且开始执着于劝阻朋友们出格的举动。
洛朗直到周末才重新出现在莎乐美面前,他在那间小花厅中褪去伪装,发出一些惊恐的悲嚎。他知道如果哥哥的病一直不痊愈,那么他们两个很可能都会死。他攥着一枚金怀表,盖子的背面是他母亲的照片,这是唯一一张,除此之外他家里再没有任何人的照片。
“可是,蒙莫朗西少爷,你母亲和你哥哥的母亲并不是同一个人。”邦妮扣着手悄悄靠近他们,一双尖尖的小精灵耳朵耷拉下去。她下了很大决心才继续说下去,“但两位蒙莫朗西夫人都很年轻就去世了。”
“那我母亲……”
“少爷的母亲在少爷出生不久后就被指控涉嫌违反保密法,被……被逼自杀了,死后才澄清是误会。”邦妮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后来,洛朗对莎乐美的现任秘书态度一直很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对方很爱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吧。
“知道那些事后,我……总之,莎乐美给我看了一瓶药剂,说是从金库里偷偷带出来的,不过存放了那么久应该早就过期了,她会把它扔到后花园的池子里面。但我知道那是什么……哥哥死了之后他反倒开始关心我,想尽办法祛除我□□上的病痛。”他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不再说下去,平静地目视前方,“她们回来了。”
莎乐美站在不远处举着布偶向他们招手。西弗勒斯不想让她等太久,立刻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和朋友们告别后她给他看怀中的两个娃娃,做工都很精细,有用细棉线搓成股再扎在一起的头发和刺绣豆豆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毛茸茸的面皮细碎地反光。“教授觉得像谁?”
西弗勒斯装作毫无兴致地打量了一番,指尖又捏了捏那只黑头发的小布偶的脸颊,它软乎乎地随着触碰凹陷下去。他注视她的眼睛,“你告诉我。”
莎乐美噘嘴不说话。于是西弗勒斯的食指毫不讲理地用力在娃娃头顶戳了一下。
莎乐美拍开他的手,“不许这样对sevvy。”
“你叫它sevvy?”
“不觉得很可爱吗?”
“不。”西弗勒斯撇撇嘴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但他没有放弃享受那种软弹弹的触觉。
“教授是在吃醋吧,你也想我叫你sevvy?”
“你最好不要误会了。”
“sevvy——”
“停!”他的脸变红了,蹙紧了眉头但没有真的生气,“别这么叫我。”为了缓解尴尬,他抓起另一个黄头发深蓝色豆豆眼的娃娃揣进自己的衣兜里,“如果非要比较的话,还是这个更可爱一点。”
莎乐美眼睛笑得弯弯的,“你喜欢就送给你好啦,斯内普教授。”
“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要。”但他很自然地揉了揉娃娃的发顶,又软又滑,和她头发的触感差不多。
“那还给我。”伸手。
他攥住她的手指,嘴角挂起胜利的笑容,“很遗憾,也许本人现在有一点喜欢了。”他微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回答我,这些娃娃到底像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