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濯回家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没人也没开灯,他敲了敲卧室的门,也没有回应。
那就只能是在书房了,盛濯敲门走进去,何汐正坐在桌前看书。
盛濯想起那天何汐制定的学习计划,嘴角抽了一下,道:“不是四点之后就休息吗,怎么还在看?”
何汐闻声抬起头,见他长身玉立地走过来,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随手合上书看了眼时间:“入神了,没注意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今天第一天上班,还顺利吗?”
盛濯想起今天E组处理的足足三道旅幻门,不经意抬手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疲惫:“顺利。晚上想吃什么?”
何汐在生活琐事上向来无可无不可,道:“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吧,我都行。”
盛濯知道问了也没用,只是习惯性一说——这人吃饭不挑东西,出门不也挑衣服,房间不挑摆设,不论什么衣服,他看也不看就拿起来,隔日盛濯给他换了一件,他也丝毫察觉不出来,屋子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全都无知无觉不闻不问。
盛濯有些无奈地苦笑一下,心道这样倒也好,无思无虑没有烦恼,有助于神经功能紊乱的恢复。
这些天买的食材大多是补血的,何汐吃饭总吃不了多少,盛濯便尽可能将味道调得可口些,好让他多吃点。
钟谨和钟诺今天正好周末回家,晚饭时四人围坐桌边,何汐看着餐桌上的菠菜,筷子果断地伸向了一旁的西红柿炒鸡蛋。
盛濯看他远远避着那盘菠菜,觉得有些罕见:“你不喜欢吃菠菜?”
何汐笑了一下,“不是我挑食……我吃不上这个味道,以前就吃不惯……”
“以前”两字出口,何汐微微一愣,正思忖着自己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钟谨却没发现异常,只是觉得这菠菜酸甜可口,没道理不喜欢,道:“何汐哥哥,菠菜是补铁的,你尝一口,很好吃的。”
何汐刚想含笑婉拒,钟诺又提议道:“何汐哥哥你吃一口,就让大哥哥给你讲一个故事。”她脸有点红,看了盛濯一眼小声补充道,“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药就是这样的……大哥哥,你会答应吧?”
她眼珠隐秘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不知打了什么小心思。
何汐只觉得有些好笑,且不论人家盛组长凭什么这么娇惯纵容着自己,就说这人会讲故事,何汐随便一想都难以置信。
盛濯以前怎么给小姑娘讲的故事?
“从前有七个葫芦,他们为了救爷爷,变成大山压住了蛇精。”
“三个徒弟护送唐僧,前往西天取得了真经。”
何汐脑中转过盛组长木然的脸,僵硬的语气和老掉牙的故事,努力忍笑,手中的筷子都不受控地颤抖了。
盛濯看着他脸色,不知他在想什么,说:“可以。”
何汐一愣,愕然抬起了眼,盛濯认真看着他,但眉宇间也有几分无可奈何:“你愿意吗?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反正也只是开个玩……”
何汐心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没等盛濯说完,夹了一筷子菠菜送进嘴里,连吃了五大口。
盛濯:“……”
何汐艰难地把最后一根菠菜咽下,忍着喉中翻涌的恶心感,呼吸都不怎么顺了,眼睛却含笑看着盛濯,叫了一声:“盛组长?”
盛濯薄唇抿成一条线,须臾垂眸一笑,道:“五个故事,我会兑现承诺的,但是……”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后,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强撑着吃了。”
何汐忍笑忍得肚子痛,面上还勉强维持住了端庄,郑重点点头:“好。”
吃完了一顿饭,何汐晚上不学习,钟谨钟诺作业也写完了,三个人一起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听巡察长讲故事。
若说盛濯不善言辞,倒也不是,他只是话不多,和左琼针锋相对的时候也唇枪舌剑不落下风。但到了这里,三道眼巴巴的目光落在脸上,他无端有些语结,无言半晌,终于说道:“……以前……”
钟诺悄声对钟谨说:“哥,别瞌睡,好不容易让大哥哥给何汐哥哥讲故事,咱们俩个得打起精神来,给他一点鼓励。”
钟谨撑住眼皮,用力点点头。
盛濯冷眼看着他们两个交头接耳,嘴角一扯继续讲道:“以前有一个人,独自在外面打工,他的妈妈对他要求很高,说,挣不到钱,就不要回家。”
何汐愣了愣神,没想到他会讲这样的故事,回想起那天在福利院盛濯对他说的话,有几分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
钟诺钟谨却不明所以,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追问:“后来呢?”
盛濯道:“后来,他很想念他的妈妈,就偷偷回家了,但是回家也不敢进门,于是趴在窗户上,往屋子里看,想看看家里怎么样了,可却突然发现……”
他说到这里,眸子动了一动,忽然不再言语。
钟诺钟谨有些好奇:“发现了什么?”
盛濯道:“……欲知后事,下回再听,今天上床先睡觉,明早不要赖床。”
钟诺钟谨哀怨连天地回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盛濯对何汐道:“不困?”
何汐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察觉自己有些失神,收回眼神,伸手掩饰什么似的在自己眼睛下面推了一下,莫名有些头痛。
他尽量语气从容地笑道:“不太困。……不讲完吗?”
盛濯目光闪了闪,须臾一笑:“先记着,下回吧。”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今晚天气很好,你几天没出门,要去阁楼吹吹风吗?”
盛濯家在这栋公寓的顶楼,上面连着一座阁楼,从储藏室转半层台阶,打开一道小门,就上了矮矮的阁楼。
天气暖和,但何汐上来之前还是被巡察长看着裹好了围巾,盛濯一打开露台的门,夜晚徐徐的风就吹了进来,带着温度,拂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这是个罕见能看见星星的夜晚,毒霾是人类城市的家常便饭,星空或许一年也不会出现一次。何汐站在露台上左右看了看,竟发现其他住户的露台上多数也有人,皆没有开灯,仿佛是怕打扰了这漫天的繁星。
他观察别家的时间,盛濯已经搬出了一张毯子,厚厚地铺在地上,何汐自觉地坐了上去,仰头看着闪烁的星空。
盛濯道:“躺下看吧,以前有星星的时候,我和诺诺小谨也经常在这里看。”
何汐一笑,毫无异议依言躺下,找了个舒服合适的位置,把身边的地方空出来。
盛濯又回了阁楼里,过了片刻,何汐身边一重,盛濯和他并肩躺了下来,把一样微凉的东西放进何汐手里。
夜幕深邃,满天星子低垂闪烁,乳白的银河隐约可辨。何汐在漆黑里摸着那东西的形状,知道是个望远镜,他随手举起架到自己眼前,一瞬间,深黑夜幕上的星星仿佛到了眼前,明亮璀璨,如同伸手可摘一般。
盛濯眺望穹顶最夺目的的北斗七星,道:“看清星星的形状了吗?”
何汐一愣,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不同的星星形状、色泽都有所差异,他沉浸其中,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望远镜,道:“嗯,可惜没有月亮。”他顿了顿,“不过有一颗星星与众不同,格外好看。”
盛濯似乎轻笑了一声,“什么样的?”
何汐睁大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天幕上某一颗星,想了想,说:“离得远,颜色有点深,但形状漂亮,比其他的星星都漂亮,偶尔闪一两下,像……”
盛濯凝神听着他的话,见他停了,便问道:“像什么?”
像你制服上的肩章。
何汐目光落在星空上,无声地说。
他沉默下来,盛濯也不再说话,两人只是静静躺着,仿佛躺在偌大宇宙中恒星织就的毯子上,四面八方都被深沉无言的夜空包裹了。
夜风柔软,无端有些燥热,人却不知何时挨得更近了些。何汐微微偏过头,黑暗中只有盛濯眼睛里的一点光。
他心里问自己,要耍一次无赖吗,就一次。
然而行动比思维快,他脑中还在想着,已经靠了过去,吻上了盛濯的嘴唇。
薄唇微凉,略微缓解了他身上的躁意,鼻尖都是盛濯身上的气息,睫毛似乎挨蹭着了,又好像没碰到,总之有些痒。
像是在黑暗里干了一件坏事,会没有人知道似的,何汐偷偷地舔了一下。
上次在幻研中心,他还没有来得及品出什么,盛濯就松开了,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尝出了这双薄唇的味道。
何汐也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时间感在他脑中仿佛变得有些模糊,只知道比在幻研中心那一次要长得多,也更深了些。
分开的时候,何汐一直在想,该用什么理由来解释呢?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呢?
他一贯不善于找理由想借口,想了一会儿无果,只得作罢,惋叹唏嘘地默认了自己的流氓行径。
他仍旧躺了回去,过了须臾,盛濯一言不发地坐起了身。
何汐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目光游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星光都有些黯淡了,盛濯没有回头,说:“夜深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