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嘴上说着何汐想喝茶随时可以找他，实际算准了何汐没有这个兴致，一连几天面都没露，大概是有的忙。

何汐似乎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每天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逗着笼子里那只黄鹂鸟玩，出乎意料的，小黄鹂坚强地活了下来，一周之后仍旧活蹦乱跳，叫声仿佛还越来越有中气了。

何汐一时半刻也参不透这里面的原理，既有些庆幸，又有些郁闷——这小鸟又小又软都能好好地活着，那么顽强的多肉植物为什么反而都没用多久就一命呜呼呢？

外面沙尘铺天盖地，出门需要颇大勇气，何汐只好整日在这座公寓里面溜达，这房间里除他以外唯一的活物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因此直到第八天，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无聊。

他没委屈自己，当即打了江延留给自己的电话。

电话是江延亲自接通的，他那头似乎很嘈杂，不知在忙碌什么，不过江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带笑：“哦？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情直说就行。”

何汐在自己住的802室门口搬了把椅子，翘着腿看着对面的801，闻言哼笑了声：“江节度官，你和别人说话也喜欢这么拐弯抹角吗？我还会做什么事情，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情。”

江延的声音笑了笑，随即爽快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安排幼薇接你去研究所。”

何汐倚着门，接着看了一会儿801在灯下闪着光的门牌号，久久长叹一声，转身回屋了。

二号基地没有合法的旅幻门研究所，幻研所在这里属于地下单位，不过待遇相当高——位于紧靠二号指挥中心的一栋独立三层建筑，对外挂牌的是农学研究中心。

这次是程幼薇开车，她开车本来不比林舟慢，但为了不惹人注意，只得一路压着速度，她脾气本就不好，这下脸色更是阴沉得能吓死人。

何汐把沉甸甸泡着枸杞龙眼茶的保温杯搂在腿上，围巾裹得鼓鼓囊囊，摇头叹了口气：“你这性子是跟钟老师学的吧，这样急躁不好，而且慢点开车也没坏处。”他顿了顿，余光落在程幼薇披肩及腰的长发上，有些难以理解，“再说，你这头发打理起来很费事吧，不仅花钱费力，而且耗时间，你对头发都这么有耐心，怎么就连等个红灯的耐心都没有？”

程幼薇差点翻白眼，咬着牙在红灯前猛踩下刹车，副驾驶上的何汐几乎被安全带勒断气了，保温杯死死抱在怀里才没飞出去，咳了两声抬起头，眼镜都歪了一半：“……你能不能稳当点？”

程幼薇一张脸冷漠：“喜欢稳当就自己开。”

何汐喝了口水压了压惊，哼笑一声，朝程幼薇那边探过身，按开了自动驾驶模式。

这年头自动驾驶和人工驾驶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若干年前自动挡汽车和手动挡汽车的关系，都是前者省力且技术已经足够成熟，但总有人嫌太简单不过瘾，喜欢自己上手——程幼薇和林舟大抵都属于这一类人。

不过这是何汐无法理解的，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放着轻松省事的自动驾驶不用，非要事必躬亲地踩油门，如果他是司机，他甚至连驾驶座都不愿意坐，直接往后排一躺，闭目养神到目的地。

自动驾驶模式开启，程幼薇差点翻出个惊天白眼，黑着脸道：“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人还挺霸道。”

何汐慢慢拧着保温杯盖，感受着平稳下来的车速，舒适地半眯起眼睛：“不是我霸道——你再急刹车一次，我胃里的早饭就要吐出来了。”

程幼薇道：“没事，反正这是公车，你随便吐吧。”

何汐看她一眼，有些郁闷，“……我记得那次在医院遇见你，你说话还是挺温柔的啊——钟……程小姐，能谈谈为什么你的态度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吗？”

程幼薇抱臂冷哼：“这个你还不知道么？那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也没有现在这么讨厌，现在的你就啰嗦得令人烦躁。”

何汐长吁短叹：“这是你的问题，只有你这么认为，我认识的人绝大多数都很喜欢我，也不觉得我啰嗦。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还真的要啰嗦一句——像你这样脾气太差的女孩子，当然男孩子也一样，容易找不到对象。”

他语重心长郑重其事：“所以你还是要稍微收敛一下，不要动不动对人横眉冷对，更不要翻白眼，我这个师哥尚且能容忍，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就像你现在——这不利于人际关系，更加不利于找对象。你在幻研中心的领导应该也是那种惜才如命的科学疯子吧，要不然基本上是不会给你机会让你主持项目获奖的。不过连钟老师那种性格都有人喜欢，当然也可能有人喜欢你翻白眼的样子，不过从各个角度来科学地分析，这种人出现的概率其实是比较低的。”

何汐突然联系到自己，于是现身说法：“你看就像盛濯，他脾气就很好，轻易不发火不动气，所以就很容易相处，不要总想着一见钟情，大多数关系都是要先相处才能渐渐产生感情的。”

何汐扫一眼程幼薇越来越黑的脸，觉得自己啰嗦到位了，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加上一句：“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程幼薇面如坚冰，何汐像个劝服不动小孩的长辈一样，恨铁不成钢地无奈摇头。

半晌，程幼薇终于开口了：“何汐，首先，我不打算找什么对象，我一个人过得很好，而且我也和你说过了，感情什么的太拖累人，这种东西我只想离得远远的。”

“其次，”她偏过头盯着何汐，目光中的疑惑和不解越来越多，“……你到底从哪里看出E巡察长容易相处？”

何汐：“……”

何汐：“哪里都看得出啊。”

程幼薇翻个白眼别过头去了，何汐觉得她那表情大概是想表达她所谓“人类的感情果然是拖累”之类的意思。

车缓缓在挂着“农学研究所”的大楼后门停下时，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白大褂的青年人，远远便笑着朝着车子挥手。

何汐刚刚还发自肺腑地替钟月白当了一回老妈子，现在目光格外犀利，眼镜反光一闪：“……这个人是在跟你打招呼吧？”

程幼薇欲言又止，正想让他闭嘴，何汐推了推镜框看向她，“他是不是喜欢你？”

车门自动打开，只见程幼薇还没有下车，台阶上的男子就快步冲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上来就直接找程幼薇，而是先到副驾驶这边，和何汐用力握了握手，满脸热情：“何先生您好，我知道您是幼薇的师哥，很荣幸见到您，听说你要来，我本来是想带着我们实验室的孩子们一起出来迎接的，幼薇说你只是想来看看，我是怕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就没带他们来，等哪天你正式加入我们实验室，再正经搞个欢迎活动……”

何汐笑了笑，见他胸前名牌写着“研究所主任－蒋镕”，道：“不用了蒋主任，以后也请不要让大家为我耽误时间——我身体不好，所以即使到你们实验室工作，应该也没法按照工作日正常上班，你们把我个编外人员好了。”

蒋镕事先已经得了江节度官的指示，江延并没有说其他的，只告诉他程幼薇的师哥刚通过了基地总部幻研中心的考试，今天程幼薇带他来看一看，其他情况以后再议——他有些拿不准这话里的意思，不过既然是大领导亲自打电话来嘱咐，虽然说得简单，但想必这位师哥不会简单，有什么隐情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不能怠慢人家。

蒋镕爽朗一笑：“好，就按照你说的——走，我带着你们进去转转。”

他目光终于能转向程幼薇，热情仍旧，只是隐隐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什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那个，幼薇，咱们走吧？”

程幼薇抱着手肘，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径直向门口走去。

蒋镕笑得有些尴尬，何汐则暗暗摇头叹气，两人一起跟了上去。

这座所谓的“农学研究所”内部的装潢要比总部幻研中心阔气多了，实际上，自从何汐到了二号基地，这个地方处处给他的感觉就是……有钱。

且不论江延送给自己那笼价值不菲的黄鹂鸟、公寓里四处低调奢华的装饰，即便是在大街上，私家轿车的密度也显然远远大于基地总部——总部的大街上最多的就是面包形电公交，他坐过不止一次。

何汐感叹，或许这就是山大王和公家的区别吧。

三人穿过三五步就摆放着一盆兰花的长廊，造型简约的水晶吊灯发出淡黄的光，蒋镕对着右手边一排房间介绍道：“何先生您也知道，二号基地没有研究旅幻门的权限，所以我们这帮人只能打着这‘农学研究所’的幌子，您看这间‘被子植物样本储藏室’，其实这是我们的旅幻门α粒子样本储藏室，这边的裸子植物样本储藏室呢，就是旅幻门β粒子样本储藏室——说起来也是怪好笑的。”

α粒子和β粒子，是组成旅幻门的两种特殊微粒，它们不存在于人类此前已知的任何微粒中，原子之中无法找到他们的影子，其物质来源现在仍在研究当中。而就运动形式而言，两种粒子各自不同，且其运动状态处于时刻变化之中，以一种较为固定的形式进行转化，而这种转化的规律，则由H定理中的公式A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