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金粉般的阳光透过悬铃木的枝叶,在云大青砖步道上织就斑驳的光毯。美术楼前的紫藤花架上垂着几串未开的骨朵,早春的露水沿着藤蔓缓缓滑落,在叶念裳的珍珠耳钉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古桑言悄悄调整着副驾驶的安全带,皮质座椅散发出与叶念裳身上相同的雪松香。她注意到叶老师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立领衬衫,袖口别着枚青金石袖扣,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着水彩颜料洗涤后的淡青色。
"叶老师,麻烦前面便利店停一下好吗?"在等红灯的间隙,古桑言指着挡风玻璃前晃动的银杏枝影,"我想买点东西,谢谢。"她书包侧袋里其实备着保温杯,却莫名想在这晨光里多停留片刻。
叶念裳轻点刹车,车辆精准停在树荫边缘。她从置物格里取出教职工卡:"顺便带份校报,第三版有莫奈特展的专题。"说话时目光仍注视着后视镜,鬓边一缕卷发被穿堂风撩起,露出耳后淡褐色的水彩斑点——那是长期作画留下的职业印记。
便利店玻璃门开合的叮咚声中,古桑言数着脚下六边形地砖。当她捧着温热的纸杯返回时,发现叶念裳正用修图软件调整着手机里的工笔花鸟图,屏幕冷光映得她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阴影。副驾座上放着拆封的胃药铝箔,古桑言想起昨夜画室通明的灯火。
转过崇文楼转角时,晨跑的队伍正经过林荫道。叶念裳提前三百米减速,轮胎碾过满地银杏果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下午人文馆有修复古籍的实践课,"她将车停在一丛忍冬花架后,"若对矿物颜料制备感兴趣,可以去旁听。"
古桑言低头解安全带扣,听见皮质卡扣弹开的清脆声响混着画箱里宣纸的窸窣。她忽然注意到导师右手腕内侧沾着抹群青颜料,像是昨夜调色时无意蹭上的星空碎片。
穿过马路时,卖糖炒栗子的老伯正支起红漆木柜。古桑言在等绿灯的间隙回头,看见银灰色轿车缓缓降下车窗,叶念裳伸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回耳后,腕间的和田玉镯撞在玻璃上发出清越的叮咚。这个永远挺直脊背的身影,此刻正微微前倾着调试后视镜角度,晨光在她锁骨处的珍珠项链上流转。
美术学院前的广场上,青铜日晷的指针正指向辰时三刻。抱着素描本的新生们围着水池写生,惊起几尾红鲤搅碎满池云影。古桑言绕过爬满常春藤的廊柱,听见两个研二女生在讨论:"叶教授昨天又熬通宵改毕业设计稿了""听说她推了美术馆的个展邀约,就为带本科生准备双年展……"
教务处的布告栏新贴着敦煌壁画临摹赛的海报,古桑言驻足时嗅到熟悉的松节油气息。玻璃橱窗倒映出她背包侧袋插着的狼毫笔——那是上周叶念裳从歙县考察带回的伴手礼,笔杆上还刻着"青出于蓝"的瘦金体小字。
阶梯教室的雕花木门吱呀作响,古桑言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晨光斜照在斑驳的画案上,她翻开永乐宫壁画临摹笔记,发现扉页夹着张便签:"永乐宫三清殿《朝元图》局部,注意天衣的吴带当风笔法——叶"。墨迹未干的批注旁画着个小笑脸,笔触难得显出几分活泼。
课间休息时,教工食堂送来新烤的板栗酥。古桑言端着青瓷杯去添水,听见艺术史教研组的老师们在茶水间闲聊:"小叶又把求婚的玫瑰分给保洁阿姨了""要我说,王主任上周送的翡翠镇纸才叫尴尬...""你们记不记得零九届那个在琴房弹《月光》表白的留学生?"
窗外的梧桐树上,灰喜鹊正衔着绒线筑巢。古桑言望着宣传栏里叶念裳的教师简介:云大美院最年轻的正教授,国家艺术基金评审委员,修复过故宫倦勤斋的通景画……荣誉栏最后缀着小小的"公益支教十年"字样,让她想起雨季时总出现在画室门口的素色油纸伞。
午后的写生课上,古桑言在绢本上勾勒着古建飞檐。蝉鸣声里,她忽然明白叶念裳为何总爱穿素色衣衫——那些洗笔留下的斑驳水痕,在她衣摆晕染成写意的山水。就像此刻滴落在宣纸上的松烟墨,正渐渐洇开成永不褪色的图腾。
暮色渐浓时,古桑言收拾画具准备离开。画室储物柜里静静躺着叶念裳借她的《芥子园画谱》,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玉兰花瓣。她想起导师曾说:"好画要经得起时间的皴擦",此刻忽然懂得,有些光芒不必追逐,只需让自己成为能够映照星光的水面。
穿过暮色中的长廊时,古桑言望见教师公寓亮起的暖黄灯火。她将写生簿抱在胸前,听见晚风送来画室方向隐约的尺八声——那是叶念裳在调试明天授课用的古乐器。月光爬上美术馆的琉璃瓦,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如同宣纸上并行的两笔墨痕,在时光里各自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