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好像是梦,喷泉公园边上的人行道上原本人烟寥寥,但今天的人好像格外多。镜花知道这是哪里——这座小公园就在泉镜花的家附近,所以父母下班之余总是带她一起来附近游玩。
泉镜花愣愣地看着晚霞烂漫的天空。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我们的小镜花,还在发呆吗?”
一位身穿淡蓝色和服,拥有着一头深色长发的女人站在她身边,声音温柔且坚定。
镜花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忍不住浑身一颤。她不可置信地想要扭头去看这个女人的脸,但她的四肢僵硬,无论如何急迫地催促,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爸爸去给你买可丽饼了。镜花,打起精神来,今天晚上不是说很期待公园表演吗?”
少女抬头看见女人垂落的长发,以及那双总是蕴含着慈爱和温柔的眼睛。镜花的心脏几乎快胀裂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在艰难地发出第一个音节后,一切都变得自然了起来。
她喊出了那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名字:“...妈妈。”
现在的母亲,比镜花记忆中的更年轻,更鲜活。
“怎么啦?”
泉镜花的耳边隐约传来音乐喷泉演奏的声音。对了,今天是周日,他们一家来到落日昏黄的公园里,今晚这里有巡回表演,不远处已经搭建好了舞台,公园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开始聚集在台下,太阳逐渐黯淡下来。
一名黑发的男人面带歉意地跑来,他蹲在泉镜花的身前,手中拿着一根苹果糖:“对不起,可丽饼好像卖完了...镜花今晚吃苹果糖吧?”
表演好像准备开始了。歌伎在台上表演舞蹈,歌伎手中的手鼓发出清脆的声音。
镜花伸出手,并没有接过苹果糖。它意外地掉在了地上,男人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哎呀...”
但下一刻,流泪的少女便扑进了他的怀里。这一刹那,她原本贫瘠的内心好像被倒灌的雨水充满了,镜花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生长,以至于到达顶峰——父母死后,她第一次如此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音乐喷泉暂停了一会儿,全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少女压抑的恸哭。
母亲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父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用自己温暖的怀抱环住了她。泉镜花仿佛要一口气释放出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悲伤,她失去的一切如同一股洪流将她卷入其中。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原本已经几乎不出现在她的梦里的二人,此刻又回到了她身边。
这位总是一个人独行于黑暗中的少女,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直到最后只能发出微弱的啜泣。
她费劲全身的力气,终于还是说出口:“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对镜花来说,父母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在那一夜的悲剧前,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但谁也没想到,平日触手可及的幸福,现在看来竟然那么遥远。
少女闭上眼睛,说出了跟父母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想说的话:“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我想永远和你们待在一起。”
耳边传来他们低沉的叹息,镜花睁开眼睛,手臂依然维持着搂着父亲的姿势,但是,他已经不见了,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母亲也不见了。
一切又再次消失。
106
【武装侦探社,医务室】
泉镜花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眼泪打湿了她的鬓发和枕巾。与谢野晶子判断她确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精神系异能者的影响,才让镜花在梦里梦见了某些过去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能让镜花在梦中潸然泪下的,只有她的父母。
佐藤阳翔在确定她身体无碍后,便主动退出了医务室,留下中岛敦守在医务室内照看她。
他来到走廊的尽头,一扇半开的窗户前。这里的视野还算不错,望出去就是人流涌动的大街。佐藤阳翔正在思考下一步的出路——他把镜花带回事务所后,就向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阐明了自己从艾莎那里问到的东西。
【组合】来势汹汹,弗朗西斯的下属刚抵达横滨,就和港口mafia的人在西边的元町商业街大打出手,仗着外交赦免权横行霸道,下一道锋芒更是直指武装侦探社。
“战略转移是迟早的事。”太宰治耸耸肩,“我们现在可是腹背受敌,【组合】与港口mafia都想歼灭我们,这里已经不再适合呆下去了。”
佐藤阳翔“唔”了一声,道:“不过,我得和你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国木田皱眉:“你要去哪里?”
“韩国。”佐藤阳翔按了按太阳穴,“我查过了,弗朗西斯女儿进入的那个传送口至今还没有关闭,炸弹恐怖组织的真正头领五年前也逃往了那里——而且我有一种预感,我应该会在那个国家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老实说,国木田独步并不支持佐藤阳翔单独行动,即使不提那个传送口,弗朗西斯也已经盯上了他,港口mafia也正在想方设法歼灭武装侦探社的人——这时候落单,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太宰治并没有反对:佐藤阳翔如果已经决定好做某件事,那便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我会告知社长的。”太宰治说,“佐藤君,你应该已经做好了无人支援的准备吧?”
“当然。”
他本就是游离在外,不依靠任何人生存的独行者。
视线回归,等佐藤阳翔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半扇窗户前,盯着远处的晚霞,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香烟——还是临走前,艾莎慷慨送给他的。
佐藤阳翔本来已经好几年没有再抽过烟,但最近的事多得有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现在急需某种刺激性物品来让他的大脑保持活力。他咬住滤嘴,爆珠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弥漫出令人清醒的薄荷味。
但不等香烟被点燃,一只手就从他嘴里把香烟抽了出来。
“好,这个没收了。”与谢野晶子随手把未点燃的香烟扔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不许在武装侦探社里抽烟,医务室就在附近,你想让别人吸你的二手烟吗?”
佐藤阳翔一愣,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对不起。”
“听说你要和我们分开行动。”与谢野晶子问,“你真的要走吗?”
佐藤阳翔无可奈何:“说得我好像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与谢野晶子嗤笑一声:“因为这种事你确实干得出来——一言不发地突然加入,一言不发地突然离开,也不管别人会不会为你流泪,拍拍屁股就走了。”
“我有这么缺德吗?”
“只多不少。”与谢野晶子说,“虽然你并不依赖我们,但有的人已经开始依赖你——尤其是情感上。”
她说着,往医务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中岛敦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握着门把手,低着头说:“镜花酱已经醒了。”
与谢野晶子拍了拍佐藤阳翔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走之前要好好和人家告别啊。敦还是个纯情的孩子,除了国木田那个呆子,其他人应该都能看出来,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医务室的门再度关上,走廊上只剩下彼此对视的二人,以及寂静无声的残阳。落日的余晖倾洒而下,勾勒出黑暗且模糊的轮廓。
中岛敦攥紧双手,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佐藤先生要离开我们吗?”
“你听见了?”佐藤阳翔没有撒谎,“我要先离开一段时间——所以保护武装侦探社的工作,只能交给你们了。”
紫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可是只有一个人的话...佐藤先生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
“我知道。”
佐藤阳翔说,“但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完成。当然了,我在国外也会和你们保持联系——我当初会加入武装侦探社,本来就是为了更好弄到有关传送口的讯息。”
中岛敦的内心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抗衡。他的理性告诉他,应该让佐藤阳翔自己行动,自己还要留下来保护腹背受敌的武装侦探社;但感性又不允许他说出告别的话,佐藤阳翔如果一个人行动,将会受到无数的袭击与威胁。
就在他挣扎之际,那双曾在便利店前握住自己的温暖,再次将他的脸抬起。
“你和我不一样,你得留在这里。”佐藤阳翔一下子便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说,“我这句话可能会给你的决心泼冷水——但你留在我身边是没有用的。”
“可是我...”
“敦,别担心。”佐藤阳翔退开一步,从下往上牵住了他的手,十指贴合在一起,分明是充满了暧昧的动作,那双金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温柔,但中岛敦的心头却莫名地愈发不安,“我不是能死而复生吗?”
“我向你保证。”他说,“我会回来,并且是毫发无伤地回来。”
在对方坦然的眼神下,中岛敦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一些。在佐藤阳翔离开前,中岛敦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伸手抱住了他,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分离的焦虑,仿佛这样就算平安归来的承诺。
他闷闷地问:“佐藤先生这次的任务...真的很简单吗?”
“嗯。只是去韩国出个差而已,回来的时候会给大家带伴手礼的。”
中岛敦咬紧牙关,忍不住收紧了拥抱对方的双手,轻声道:“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夕阳现在已经完全殒落了。
佐藤阳翔在安抚完中岛敦后,便离开了走廊。在他绕过拐角的时候,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人在做不到的情况下如果做出明确的保证,很大概率是谎言喔。”
佐藤阳翔脚下一顿。
太宰治靠在墙边,双手抱胸:“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传送口至今仍未关闭,意味着什么吧?”
——说明几个月来,这枚传送口都没有被攻克。在政府和财阀集团的支持下,大半个韩国的异能者与军队倾巢而出;但即便韩国官方出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都没能将其攻克下来,恰恰说明这枚传送口一定有什么异常之处。
“目前的情报,只知道在那个传送口里,人类身上的一切异能都会被封锁。”太宰治说,“你能保证你这一次也能死而复生吗?你说的话,敦可是会当真的。”
这种事对中岛敦来说太残忍了,佐藤阳翔当然知道。
“所以,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必要的。”他叹气,“你会替我隐瞒的,对吧?”
“这就要看我心情如何了。”
太宰治一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慢吞吞地转身下楼,背对着朝他挥了挥手,声音在狭小的转角处回荡,“这次可千万别死了啊。祝你好运,佐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