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从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拿出一沓照片,目光停留在照片中笑的开朗的少年脸上。
“铃铃铃铃铃铃……”
“全体起立”
“老师好”
沈槐睁开眼睛,胳膊被枕的发麻,他使劲甩了甩。
长长的刘海遮住眉眼,露出的极白的皮肤病态透着病态,穿着黑色的衣服,很少说话。
谁都不喜欢他,也不和他说话,更懒得欺负他。
“老师?”
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看向教室门口,门口站着一个少年,碎发飘扬着,一侧翘起呆毛,眼睛笑的弯弯的。
“老师,我们数学老师让我跟您借根特质粉笔”
数学老师从讲台上的小盒子里掏出三根粉笔递给门口的少年。
“谢谢老师,您数学讲的超棒”
数学老师那张平常板着的脸此时也不免露出一丝笑容,“少贫嘴,赶紧回去。”
“老师再见”
说完,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只是空气中好像好残留着那份开心。
沈槐把头转向窗外,太阳很刺眼,他眯起眼睛,心道,真像。
他也是这样的吗?借粉笔的时候笑的很开心,还会夸老师。
他和网友三根柴火认识快半年了。
两人是打游戏的时候认识的。三根柴火打游戏很菜,他们正好是一个队的,他打完这把,就打算退出游戏,左侧传来一个好友申请,他点的拒绝,却因为手机卡顿,点成了接受。
他本来想删掉,但是三根柴火一连一周都没有动静,他忘了这件事。
一周之后,三根柴火向他发出组团申请。
他接受。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生活很无聊,一切都很无聊,就连活着都是那么无趣。
三根柴火很没素质,总在打游戏的时候骂人,每次都要他去救,一边救,一边发语音骂对方煞笔。
他后来才知道,三根柴火之所以一周没有发消息,是因为骂人被举报封了一周的号。
“哎,小z,我打的怎么样?还不错吧,要不是对方太狗,我早拿下一血”
沈槐看着他的死亡记录陷入沉默,发了一串省略号。
“哎,小z,今天上线不?我带你啊”
“小z,救我,那孙子又阴我”
“小z,你是不是有点那个,就是,那个,嗯,那种文静的人,不爱说话,你看我们每次对话,都只有省略号,以后叫你人机哥得了”
“小z,你不知道我同学都不和我打游戏,每次邀请他们,一个二个的都埋头苦学,谁不知道他们数学二十分”
“哎,小z,我上周又被人举报了,不知道哪个孙子老举报我,别让我逮到他,看我不‘血债血偿,”
“小z,来打游戏”
“哎,都打这么久游戏了,哎,小z,你是学生吗?我是,你可别是个大叔啊”
沈槐看着对方发过来的一条又一条,薄唇吐出“真烦”两个字。
慢慢地,他开始开麦说话。
“麻烦”
“过来”
“蹲草丛里”
“是学生”
……
他们开始尝试正常的对话。
三根柴火特别能唠嗑。
有时候不打游戏,三根柴火都要在游戏里聊天。
他知道为什么,无非是他打的厉害,能带他。
“无聊”,他看着他发的消息再一次吐槽。
“小z,咱们俩同ip啊,你哪个地方的?c城的?”
沈槐看了一眼c城外卖地址,指尖打出两个字,“不是。”
“那你以后要是来c城玩,你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我带你去玩,这儿我熟悉的,也不用住酒店了,就住我家”
沈槐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打出来的字却很冰冷。
“拒绝”
“嘁,不住算了”
不知道是哪个契机,他们变的更熟悉。
相互留了电话号码,扣扣也加上了。
游戏对话变了。
“救我。小z”
沈槐看了眼地图,跑过去给了对方一击,把人给捞回来。
“不要骂人”
三根柴火的名字闪现在右上方,“嘁,管的真多,不骂就不骂。”
过年那天,三根柴火给他发了祝福还有红包。
“哎,小z,逢年过节我给你发了648哦”
他点开红包,6.48,怎么不算648!
他真的发过去648给三根柴火。
“我去,兄弟,你真的发我648啊,真款,这钱我给你退了啊,意思意思就行”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房子,蜷缩的身体轻轻晃动,他换了个方向,将手机对准窗外,闪烁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他想,烟花到底是圆的还是椭圆的。
外面很热闹,他下去拉上窗帘,漠视地看着下面的行人,他不懂这欢喜,不懂为什么要很多人聚在一起。
“新年快乐,有烟花”,点击发送。
他盯着手机等着三根柴火回复他。
可是,这一晚上,他都没有等到。
他咬着手指,瞳孔发散,焦躁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为什么不回复。
直到第二天,才等到回复。
“这烟花挺好看”
沈槐耍起小性子,一定要好好冷落一下这人,让他也尝尝不回复的失落。
然后,他真的就没再看见对方给他发任何消息。
他在游戏里,一股脑给对方冲了十个648,也没等来对方的游戏邀请。
他的眼睛泛起红血丝。
“你在干什么?”,他第一次询问对方。
一个小时之后,三根柴火回道:“过年啊,陪家长说话,我朋友也来了,我俩准备打游戏,拉你?”
他紧盯着朋友这两个字眼,颤抖的手不住地摩挲着屏幕,所以,昨天晚上也是因为朋友吗?
“好,你拉我”
游戏全程三根柴火和朋友都没有开麦,只有他开了,但是他没说话。
他没再见三根柴火向他发来求救,他想象着三根柴火和朋友在网络那头肆意玩笑,眼睛都要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股烦闷之气憋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
他匆匆下游戏,连招呼也没打。
扣扣上的动态更新了一条又一条,全程下来,三根柴火佛系没察觉到他生气了,也没发来任何一条消息。
他透过动态看到三根柴火去了商超,吃的年夜饭,还收到很多红包,底下的评论也全都喜气洋洋,发新年祝福的,还有伸手要红包的,他看着自己淹没在人群中,要找很久很久才能找到,一股巨大的恐慌萦绕心头。
三根柴火发的照片里还有另一双手,那双手更大且抓住三根柴火的红包不放。
他截取了这张照片,把另一个手p掉,保存了另一张。
他挨个点开所有点赞或是评论的人,查看他们的朋友圈,有些设置了三天可见,有些没有发朋友圈,有些不是朋友什么也看不到。
他一个一个点开,不厌其烦。
终于在一个人的动态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校服照。
他的瞳孔骤缩,心脏疯狂跳动,身体开始摇晃,他放大仔细看了又看,眼里的喜悦迸溅出来。
原来是一个学校的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真好,真好。
他就那样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又退出。
“原来我们竟然是一个学校的,真有缘啊,不知道他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反应,我猜一定开心坏了”
哪怕年假期间,三根柴火很少给他发消息,他也不那么生气,因为他现存的快乐已经可以抵消一部分不快。
等开学的那天早上,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直视自己。
他摸了摸有些长已经盖住眼睛的头发,心想,要不要去剪头发?
还是不了,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他的眼睛不好看,瞳孔大部分处于涣散状态。
他不想那么快找到人,但他控制不住地想和三根柴火说话。
那一天,他无意间发了一条动态,一条手臂划伤的照片,照片中煞白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口子在侵染着血红。
果不其然。
“小z,你咋了?我看到你手臂这么大一条口子,你这怎么搞得,看着好吓人”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喜欢这种问候。
“没事,只是不不小心摔到铁丝网上”
“我靠,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你快赶紧去涂药吧”
“小z,你上次怎么给我充钱充这么多,你是不是充错了,我把这钱还给你”
正聊的开心,他猛然脸色一变,为什么别人给的红包这人就死死守着,他给的什么都不要,这人就这么讨厌他?
他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打着字:“我们是朋友,这是新年礼物。”
“不用,就算你不给我新年礼物,我也把你当朋友”
还没等他回复,三根柴火又回复:“那好吧,谢谢,不过下次就不许这样啊。你给我充钱还不如让我在游戏里骂别人两句强,等下回你过生日,我给你充”
他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痴痴地笑了。
他要一点点进入对方的生活,让自己成为对方更更更好的朋友。
他摸着手臂上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按下去,血珠立马沁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很开心。
这伤确实是他不小心摔到铁丝网上的,只不过在能躲开的时候,他错了个方向。
他受伤之后,许是三根柴火太过老好人,最近两人的对话时间变长,能聊很久,还会相互分享有趣的视频和帖子,或者一些打游戏的技巧。
他还和三根柴火通了电话。
那天,三根柴火生日。
他发送生日祝福,并且发了一个很大的红包。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问对方的地址。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第一次点了那个电话号码。
他穿着精心挑选好的衣服,打开了整个屋子的灯,既忐忑又兴奋地等待着对方的接听。
第一句就是“谁啊?大晚上打电话,你困不困?”
嗓音喑哑和往常的爽朗不同,带着烦躁,他听着很悦耳。
他轻轻启唇,“生日快乐。”
“嗯,谢谢,睡了啊,兄弟”
三根柴火敷衍地回复完,倒头就睡。
“嘟嘟嘟嘟”的电话声断了。
他想对方可能都不知道是他。
没关系,明天对方会给打给他的。
对方冷不丁地收了一个超大的红包之后,马上退回,给他打了电话。
“小z,你要干什么?”
他听出来对方生气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生日快乐。”
“小z,我跟你很熟吗?你他玛给发八万八,不是,哥们,钱多的花不完捐出去行吗,还是说富二代都像你这样人傻钱多,我他么账号被冻结了,你高兴了?”
他听到对方这么说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想给对方发一份祝福,让对方能买一直嚷嚷着想买的游戏机。
他垂眸低声委屈地说着“对不起。”
可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三根柴火一听立马就熄火了。
“哎,没事,就是下次你就算发一句祝福我也很开心,摊开了说吧,我家里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也不是说你不好,就是你以后长点心眼,以后不要给不亲的人发这么多钱,不然别人会一直骗你,小心以后倾家荡产”,对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后不许这样,这次就算了。”
沈槐听着对面教训的口吻,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从以前的寡言少语变得会卖可怜,“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开心,以前就是那样的,我给他们花钱,他们会陪我打游戏,听我说话,我……”
“玛德,一帮孙子,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他们不和你玩,我和你玩,服了,真是世风日下,什么煞笔玩意儿都有”
他立马跟着附和:“好,以后都跟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