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午餐会完成,阮仲嘉正想着回去剧团,就被祥和的任副主席截住,斡旋半日,答应了对方尽量帮忙,他才终于脱身。
后来骆应雯是用同城快递将眼镜寄回去给阮仲嘉的。
原定休息三天,《索命》剧组那边麦导演专程联系他,剧本仍需大改,预算紧张,希望他抽空回去一起商量加戏份的事。
电话里麦导言辞恳切,已经给足脸面,骆应雯自然是没话说的,连忙应承,没来得及送眼镜,叫了车直奔对方工作室所在的工厦。
之后又因为各种事情忙起来,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名曲之夜表演的那天。
期间骆应雯和阮仲嘉也断断续续地在通讯软件上聊着。
骆应雯当日看到消息之后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回了一句“下次请我吃班戟吧”,阮仲嘉爽快应承,可惜一直没有时间兑现。
他的手已经康复,拍摄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阮仲嘉之前特地嘱咐过,其中一张赠票是给梁仁康的,对方知道之后对阮仲嘉称赞有加,并且对于邀请对方来骆应雯家里打边炉这件事表现得摩拳擦掌。
为了表示对新朋友的喜爱之情,梁仁康甚至订了个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花篮送到戏曲中心,演出当晚在一众名流明星以及集团有限公司赠送的恭贺花篮之间也毫不逊色。
梁仁康家境小康,工程师父亲搭配会计师母亲的出身,生出个没心没肺兼且dse数学只考了3的儿子,不知怎地就和品学兼优的骆应雯看对了眼,成为莫逆之交。
“我特地从元朗开车过来接你的,你能不能不要拉着脸啊,开心一点,给我笑!”
梁仁康手握在方向盘上,瞄了瞄副驾驶上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的骆应雯。
“你住大西北*去哪里都远的啦。”骆应雯慢悠悠道。
“这话怎么说的,早知道让你自己搭地铁算了,美孚去柯士甸也不麻烦。”
前方转黄灯,车驶至斑马线前停下,梁仁康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那捧自某人上车之后就小心伺候的花,“你真是我认识的男人里面最爱买花的,读书的时候只有你会往家里带花。”
“我妈生前喜欢。以前家里饿死事小,没花事大,习惯了。”
骆应雯也低头看花,那是自己特地提前几天订的,透明玻璃纸包裹着野性张扬的自然系花材,被前车的红色尾灯渲染出一种暧昧的颜色。
“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出去?谢幕的时候吗?会不会太招摇?”
骆应雯从花里抬头,“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混进后台。”
停好车,骆应雯先下,恰巧就在电梯附近,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不由得想起数月之前,自己就是在这里遇到刚刚回国的阮仲嘉。
那时候对方看起来弱不禁风,畏畏缩缩地躲在连帽卫衣里面,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就进展得这么快。
两个人乘电梯到达一楼。
大概是因为前期宣传功夫做足,来观看演出的观众比想象中要多。
除了对戏曲有兴趣的大龄观众,人群当中也不乏年轻人,让骆应雯颇为意外。
戏曲中心接连场馆外的部分是半开放式设计,外面夜色渐浓,室内热火朝天,陆续还有观众自面八方过来,也有不少人掏出手机,拍摄现场成排的花篮以及演出人员的巨幅海报。
梁仁康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要去看花篮。
沿着剧场入口往外一字排开色彩姿态各异的花篮,当中不乏城中名流明星的恭贺,想想都知道是阮英华的人脉。
见到自己送的那个,他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来,发现比周围的要壮观,满意得直摸下巴。
“你看,我还特地把你的名字放在前面,够意思吧?”
硕大花篮上书:
祝 阮仲嘉先生
名曲之夜
演出成功
Keith Lok&Edmond Leung 敬贺
“那真的谢谢你呀,让我蹭了一回。”
见梁仁康还在浏览其他花篮贺词,骆应雯唯有四处打量。
阮仲嘉实在太好认了,只要目光对上他那幅广告,之后视线根本移不开。
他的眉眼本就长得好,脸型线条柔和,身上一袭长袍,骆应雯不熟悉中式服装的形制,只想起一个平日自己没什么机会用到的词语:翩翩佳公子。
咔嚓。
梁仁康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他的身边,抬起手机对准阮仲嘉的海报拍了张照片,顺手就打开ig发了条限动,还@了骆应雯的账号。
“走吧,差不多开场了。”
场馆比想象中的要大,更让二人惊讶的是赠票竟然是第一排接近正中的位置,抬头就是舞台。
身边陆续有人落座,不乏娱乐或电视新闻里面熟悉的面孔,人们频繁起身相互应酬,个个端着社交辞令寒暄客套,显得一直安稳地坐着的骆应雯和梁仁康像是异类。
“很多人经过这里都会看一眼你的花。”
梁仁康扯了一下骆应雯的袖子,小声说,“好像沒见到阮英华。”
骆应雯悄悄往中间张望,确实没看到,不由纳闷。
灯光暗下来,提示开场时间已到,传统剧院敲钟声响起,观众席的窃窃私语随着黑暗隐没。
舞台台板漆成黑色,中央立着一支麦克风,镁光灯从上面打下来,衬得背景的白墙黛瓦尤其典雅,自角落斜飞出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随着荧幕效果簌簌飘落花瓣。
两边乐池里乐手已经就位,没有主持间场,只听到丝竹声响起,竟然不是传统大戏惯用的锣鼓开场。
骆应雯的目光随着音乐声落在乐池上,然后觉得视线边缘有一抹身影从容走到舞台中央,他转头望去,就见到阮仲嘉一身黑色长衫,只在左襟配了一枚带链的钻石胸针。
一时间掌声响起,受剧院专业声场设计影响,如仲夏暴雨骤降大地。
阮仲嘉一手扶着麦克风,一手松松地背在身后,站姿挺拔,没有特地表现功架,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已经进入登台状态。
两边电子屏幕亮出几个大字,在昏暗的环境中尤其显眼。
《南唐残梦》(节选)
竟然是这首。
骆应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之前为了令阮英华对自己印象深刻,窝在家里临时抱佛脚,查阅了很多对方从艺以来演出的视像资料,也分析过对方上过的访谈节目,想要从中窥见她的好恶。
至于阮仲嘉本人,流传至今,播放量最高的依然是那一年他在高山剧场唱破音那一出,被有心人从官方影片里面截取出来添油加醋,底下评论也都是嘲笑和讥讽的。
以及随之而来的车祸现场盘点、二次剪辑恶搞,只要看过,演算法就会不断推送,像蟑螂一样源源不断地出没。
刚开始计划要从阮仲嘉身上下手的时候,他也有浏览过,里面几千条评论,几乎没有好话。
还有一些表演相关影片,由于内容太过正常,播放量中规中矩,只有零星讨论。
只是随着自己和阮仲嘉的来往变得频繁,也就不忍再看。
当阮仲嘉用他的戏腔唱着“末路王孙作楚囚,思悠悠,恨悠悠”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声线柔中偏冷,骆应雯脑里浮现出年轻的亡国君主的形象,凭栏寄哀思,却又无可奈何。
所谓坤生乾旦,祖孙俩恰好对应上了,同一支乐曲,一个唱得悲悯,一个道尽哀怨。
他是第一次现场观看对方表演。
阮仲嘉如果要认真讨论一件事的时候,会发很长的语音,尤其是长句,絮絮叨叨,温声细语,句末尾音又像有小钩子,轻轻飘起。
而他的戏腔果然一如他说话时,娓娓道来,唱到哀思处,用情很深。
亏自己还曾经在对戏的时候暗忖对方念白声线偏软,现在看来,有这样扎实的发声支撑,只需要经过专业人士指导,他的台词功底不容小觑。
看得出来台上那人特地修剪过耳后头发的长度,刘海微微抓起,不像那天沐浴过后,半干的发尾掩住了被风筒吹得发红的耳廓,灯光衬得他面如冠玉。
骆应雯看得认真,自阮仲嘉出场后便抱着花束端坐,完全没有挪动过,场馆音效极佳,周围观众也很投入,一曲终了,掌声又再响起。
旁边坐着的梁仁康凑到他耳边,用手拢着嘴小声说:“真是刮目相看。”
骆应雯听到好友的评价,心里也觉得高兴,正要收回视线专心看向阮仲嘉,突然一道黑影自他们那一排最边的位置闪出来。
他几乎马上坐直了身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盛着泼在阮仲嘉身上的不明液体的瓶子已经滚到舞台后方。
一瞬间剧院像炸开了锅。
骆应雯想都没想就扔掉花束,三两下跨过蒙上黑布的铁马跳上舞台,将还呆立在台上的阮仲嘉护到怀里。
保安冲上前将袭击表演者的男人控制住。
意识到骆应雯的出现,阮仲嘉僵直的身体才渐渐有了反应,他极力对焦,仰头看着对方的脸,瞳孔颤抖,手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衣摆。
“没事,我在,没事。”
骆应雯稍微退开了一点查看他身上的状况,黑色丝绸长衫湿了一大片,没有烧焦或者腐蚀的痕迹,只有一股腥骚的气味传来,他已经暗自庆幸,还好不是硫酸或者别的什么化学制品。
“我……”
阮仲嘉抓着自己两侧衣摆的手在颤抖,骆应雯回头看了一眼观众席,尽管场馆已经亮灯,但是舞台上聚光灯太强,一时间他也分辨不清楚台下状况,混乱之中只好先将阮仲嘉往后台带。
两侧暗红色厚重幕布被工作人员拉开,候场的M大学子纷纷让出通道,霎时出现的冷调灯光宛如豁开一道通往现实世界的口子。
闻讯而来的伍咏秋还有罗秘书从骆应雯手里接过惊魂未定的阮仲嘉,一路赶往后台,来电铃声、吆喝声、脚步声纷杂,预示着今晚将会是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