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仲嘉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比预计的要久。
伍咏秋首先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看了又看,“他们问你什么了?”
阮仲嘉看起来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说话时脸上表情没那么紧绷:“没什么,简单问了下事发经过,不过怀疑这个人有前科,恐怕没那么简单。”
“那怎么办,他会不会事后报复?”
“伍女士,你不要太紧张,既然人已经当场抓获,目前的情况不一定可以保释,就算判了,后面我们还可以向法庭申请禁制令。”
区大状见伍咏秋紧张,好言相劝道。
既然阮仲嘉回来了,那么就是区大状干活的时候。
三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看一下骆应雯,还是阮仲嘉开口,“你要不要去抽根烟?等下还会叫你去录口供,今天晚上都不知道要搞到多晚,先提提神吧。”
骆应雯知道三个人有事要聊,想把自己支开,便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说,那我去外面找个地方抽烟。
阮仲嘉见骆应雯走出警署外面,回头问伍咏秋:“要去哪里聊?”
区大状开口:“现在这个时间,那边茶水间应该没有人。”
茶水间里有台全自动咖啡机,阮仲嘉想到今晚的事,虽然刚刚录口供时经过警员安抚,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但还是想保持清醒。
趁伍咏秋和区大状在聊阮英华的事,他走过去接了一杯咖啡。
咖啡的香味就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足以让人精神稍微放松。
区大状说:“录口供的时候,差人*有问过和这个案子无关的问题吗?”
阮仲嘉啜了一口咖啡,答道:“警方怀疑这个人涉嫌在网上长期散布抹黑我的言论,问了我一些以前被网暴的细节。”
“那这个案子得花上一些时间了。”
伍咏秋接话:“什么意思?”
区大状耐心解释:“如果只是普通袭击,控方证据充分,上庭裁定罪名,很快就会判决,事情也就过去了。但如果牵涉到网络暴力,那么取证就需要时间,可能还要经常配合警方调查。”
区大状说完,看了一眼阮仲嘉。
伍咏秋知道他的意思,连忙说:“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搞清楚,免得还有后顾之忧。”
阮仲嘉知道他们在意的是什么,叹了口气,“如果这个人确实还在网上抹黑我,查清楚也是好事。”
被袭击那一刻,他确实吓得不轻。
可能是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快速进入了十年前那次被人当众泼水打断表演的状态,那一瞬间,甚至夸张地觉得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像有第三视觉看着一切逐渐变得不可控。
麻木地再次感受那种众目睽睽之下被侮辱的羞耻、无措。
直到骆应雯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台上已经不再是那个13岁的少年。
如今的他是新希的负责人,这些时日处理的各种事务,让他逐渐明白了外婆的用意。
人不可能一辈子逃避,也不可能靠别人的庇荫过活。
他已经是成年男性,将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独自面对。威胁也好恐惧也罢,这颗埋了很久的炸弹终究要自己去拆。
“刚刚录口供的时候madam也跟我说过,后面可能还要配合接受调查,我也已经答应了。”
阮仲嘉转向伍咏秋,“秋姐,你把手机还给我吧,我去打个电话给婆婆报平安。”
伍咏秋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已经和平日无异,甚至还朝自己露出安抚的微笑,终于还是把手机递还。
茶水间的门本就敞开着,阮仲嘉走出去,穿过走廊和大厅,将二人的谈话抛在身后。
警署的冷气温度确实调得很低。走出室外,突然就觉得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接过手机的时候,荧幕亮了一下,有很多条未读信息,阮仲嘉干脆塞到裤袋里,左右张望,想要寻找骆应雯的踪影。
莽撞地出了警署大门,阮仲嘉才发现对抽烟人士的地点选择毫无头绪,正想着莫非对方已经离开,忽然在前面巴士站旁的树池看到了那抹高大的身影。
骆应雯坐在树池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下一下地擦着打火机的砂轮玩。
阮仲嘉走过去,路灯立在身后不远处的树梢间,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长得遮住了骆应雯,后者察觉自己被笼罩在阴影之中,抬头,就对上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也出来了?”骆应雯问。
“我来打电话。你不是抽烟吗?”
“哦,是啊,”骆应雯朝他笑,“可是我出来之后才发现忘了带烟。”
阮仲嘉走近他。
晚上风有点大,吹散了刚出来时的闷热感,他又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套,“那你怎么不买新的?”
“之前那包还没抽完,再买一包太贵啦,我已经在考虑戒烟了。”
阮仲嘉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警署大门,“难道你的烟落在里面了?”
“不是。”骆应雯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
距离有点近,他说话时,唇几乎要擦到阮仲嘉的耳廓。
“那……到底哪里?”阮仲嘉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两个人就会碰到。
“在这里。”
骆应雯压低了声音,忽然将手伸到他披着的外套里。
阮仲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要退后。
路灯将他的瞳孔照得亮亮的,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弯起。
“——灯噔!在这里!”
刚刚的肢体接触好似是自己一场幻觉,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坐直了身,正对自己展示着手里的烟盒。
“要来一根吗?”
大概是因为自己背光,骆应雯并没有察觉到他微烫的脸颊,只是打开烟盒询问。
“不、不了,我不抽烟。”阮仲嘉伸手推拒。
“没事,来一根嘛。”骆应雯恍若未闻,径直抽了一根出来,放在他的手里。
是一根巧克力棒,标志性的白色配橙色纸包装,白巧含量很高,吃起来是致死量的甜。
阮仲嘉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棒,脸上有片刻的怔愣。
几秒之后,他拿过对方手里的烟盒,打开,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放满了相同的巧克力棒。
“怎么样?很好玩吧?”
看着对方傻气的笑脸,阮仲嘉终于觉得今夜胸口的阴霾一扫而空,跟着也笑了出来。
拆了一半包装,他灵机一动,“你不帮我点烟吗?”
骆应雯才将烟盒收起,巧克力棒被他以一种老烟民的姿态拿着,闻言,一脸疑惑。
“这样。”阮仲嘉学着他的动作,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巧克力棒的一端。
风吹来,原本登台前定过型的发梢早已因为意外弄散,被风吹得迷了眼,他伸手拢了拢,微微俯身,凑近坐着的骆应雯。
像是知晓对方想要玩什么游戏,骆应雯手里夹着巧克力棒,也靠近了阮仲嘉。
两根凑在各自嘴边的巧克力棒触到一起,看不见的火光从一头蔓延到另一头。
灼热得只觉指尖的巧克力都快要融化。
阮仲嘉抬眸,在骆应雯深褐色的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藏在短而浓密的睫毛之间。
视线自对方的眼睛游移至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启的唇。
他看到骆应雯很轻地抿了抿嘴,然后喉结滚动了一下。
视线又再回到对方眼里,睫毛颤了又颤。
叽——
几步远的巴士站有车到站,液压刹车系统发出噪声,在夜晚的弥敦道,打断了阮仲嘉施法。
“太甜啦。”
阮仲嘉重新坐到树池上,与骆应雯并肩,剥开了巧克力棒的包装开始享用。
“是吗?我觉得刚刚好,如果不是怕胖,我可以一口气吃十条。”骆应雯自顾自说着。
“也太多了吧,感觉吃半条喉咙都要黏起来了。”
阮仲嘉确实如自己所说的,不太能吃甜,对于骆应雯的好意,他也只是把手里的那根巧克力棒吃完,权当捧场。
“我先打个电话。”
骆应雯:“你打吧,我不说话。”
阮仲嘉起身,一边跟话筒对面的阮英华讲述今晚的情况,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搓着巧克力棒的锡纸包装。
这个时候无论阮英华有什么要求,他觉得自己多半是会应承的,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刚好身在异地,被自己的事这么吓一下确实够呛。
阮英华果然抓住机会又问了他相亲的事怎么样。
“是郑希年吗?”
“对,你已经知道人家中文名啦?”
“嗯……就后来问了一下……”
电话另一头的阮英华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就说嘛,年轻人多认识几个朋友不是坏事,我看你天天往剧团跑也没什么机会见见别人。这样吧,等我回来了,大家一起吃个饭?”
“大家?”
阮仲嘉生怕外婆直接喊了两家人见面,虽然同郑希年夹过口供,但如果真的拉上双方家长,不就和订婚没什么两样,还是给自己留点余地比较好。
思及此,他连忙阻止:“不太好吧,第一次还是先两个人见一见,人太多了我怕女孩子会害羞……”
似乎是被自己周全的想法打动,外婆笑了笑:“那好,你自己安排吧,也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你妈妈……”
一时口快讲到过世的女儿,顿时又没了声音。
“嗯就是,最近不是有个国际性的艺术展览吗,我约她出来逛逛,如果合适,就接着吃饭看电影,您觉得怎么样?”
大概是知道阮仲嘉特地活跃气氛,阮英华也强撑笑意应他:“好,你安排就好。”
安抚过阮英华,又问候过对方出差有没有习惯,稍微多聊了几句,老人家毕竟不能熬夜,通话很快就结束了。
阮仲嘉回过头,见骆应雯恰好也看着自己,也明白刚刚说的话已经被听得一清二楚,摸了摸后颈走回去,脸色讪讪。
刚刚自己一时上头撩了骆应雯,一眨眼又应承和别的女孩子逛展吃饭看电影,完全就是渣男行径。
郑希年那天还说什么“只要和我假装拍拖,你就可以安心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现在看来,那个女人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他真想抓住郑希年的肩膀疯狂摇晃,问问对方遇到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办!
——说不定那个疯女人肯定会想到更出格的答案。
——而自己那时候答应,也确实欠考虑。
“你还是要去相亲吗?”
骆应雯的话打断了阮仲嘉脑里的左右互搏,他抬头,对上那双眼,好像不复刚刚吃巧克力时的温柔,甚至有点危险。
但这种感觉随着对方走向自己,又渐渐消失了,阮仲嘉想,也许是路灯被树梢遮掩,骆应雯脸上的灯光斑驳产生的错觉。
还没等自己回答,又或者骆应雯说出口之后发现自己其实不太需要知道答案,接着说:“还是回去吧,我们出来得太久了。”
见骆应雯转身,阮仲嘉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草屑,也跟着往门口处走。
伍咏秋这时候恰好出来,小声责备二人:“怎么去了这么久,阿sir有事找你们呢。”
骆应雯连忙走上前,低了头道了声抱歉。
伍咏秋也不是真的生气,视线望向跟在后头的阮仲嘉,见他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这就进去。”
阮仲嘉抬脸对伍咏秋露出笑容,将手机塞进口袋。
熄灭前的荧幕是他转发梁仁康@自己的一则限动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