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队长夫妻坐在床上,陈婶正将丝线缠成团儿,“照我说啊,沈知青回去住几天也没啥,就算那脸露出来,就说是治好了皮肤病,谁能怪人家病好呢?”
大队长双手撑着线,闻言嗤了一声,“你以为我傻?这是司珩说的,让小沈尽量别回知青点,他怕那小丫头被人糊弄得改了主意!”
陈婶儿手上一停,八卦的目光熊熊燃烧:“知青点?谁?”
大队长却不答,只催促着:“你管他谁呢!赶紧的,我困了!”
*
第二天上午,明微就按大队长的安排,去县城给司珩打了个电话。
因为有层层接线员的‘监听’,明微不敢说得明显,接通电话之后,便叫了声“表哥”。
“嗯”。
司珩声音很平,没有多少起伏,道:“结婚报告我已经递上去了,接下来就是政治审查,我们这边会跟地方进行函调。两地相隔不远,大概二十天就能完成。”
明微沉默片刻,才“哦”了一声。又觉得有些太冷淡,便说:“我不大懂,你安排就行了。”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寂,明微实在不自在,想说正事儿,又怕司珩嫌弃她麻烦。憋了半天,才道:“前几天李盼来问我你的地址,说是,你给她的信丢了,我…”
“谁是李盼?”
明微僵滞一瞬,道:“那个坐牛车回知青点…跟我住一个屋的女知青。”
司珩并不太了解这之中的关联纠缠,却也清楚明微处境艰难。他尽量缓和语气:“昨天的事儿是她弄出来的?”
明微声音低了几度:“大概吧。”
“我没有给过什么人信件,也不认同你退缩的态度。首长曾赞扬过一句歌词: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我觉得很有道理。”
明微没见过他这样上纲上线公事公办的态度,一时有些怔住。又忽听那头的男人笑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受委屈就好。”
他说完,报出了司珈的地址,“如果她坚持说有事找我,你就把大哥的地址给他,长兄如父,让她去跟大哥联系吧。”
明微细细将地址记在心里,才道:“如果她写信过去,会不会给大哥添麻烦?”
司珩断言:“不会。”
又是一时沉默,司珩忽道:“我最近大约会有变动。”
明微心头一惊:“什么变动?”
“过阵子你就知道了。”他又问:“缺钱花吗?”
“不缺。”明微心头是隐隐的不安和失落。她太想知道接下来的路是平稳还是坎坷了,可她又实在没有立场和身份,去探究这些。
只好小心的应承他的问题:“我本来也用不上钱。”
“脸上用的药还有多少?”他问。
“至多再用半个月。”明微道:“我打算写信给老家,叫家里人再去配些药。”
司珩却道:“没有必要,况且往后也不见得能用上。”他怕明微拿到了药,婚事生变。
明微也怕。假设司珩反悔结婚这事儿,到时她一定会进退两难。
有些话隔着其他人的耳朵不好说,司珩便道:“再过几天,你来京城。我带你回家一趟,家里亲戚总要见一见的。”
明微乖乖应下,只是在挂了电话之后,她还是把原本要邮给外公的信,寄了出去。
回到村里,明微就把已经晾干的衣被行李放进了木柜里。下午是没法上工了,明微索性去把墙角埋好的东西挖出来,肉干放到厨房一半,剩下的都锁进了行李箱。
板糖里夹着花生碎,明微正吃着,听到四丫放学回来,便开门喊她:“四丫!快来!”
四丫肩头挂着书包进屋,一进门就问:“沈姐姐,司珩大哥又寄东西来了?”
“还是上回那些!”明微拍了拍她衣裳上的土,“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老师又被那几个高年级的坏学生造反了,校长也不敢管,我趁乱回来了。”
四丫放下书包,拍拍手接了明微给她的板糖,边吃边叹气:“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还不如不开学呢!”
明微看着四丫,不免为身为中学老师的舅舅担心。村里都这样风声鹤唳,城里更不用提。
四丫却以为她是在愁回知青点住的事儿,“三姐昨儿已经去知青点说过了,让你在我家多住几天。虽然那些人是革委会的人,可在村里还是村支书和俺爹说了才算…”
明微忙抬手按住她肩膀,起身见窗外没人才安心些:“这话不能乱说,革委会哪里管不到?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回知青点住也不会有什么事。”
夜里睡觉警醒些,白天多注意,才住几天而已,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
四丫吐吐舌头,吃着花生板糖,道:“村里人都说,是李知青把东西偷偷藏起来了,她不想交出来,这才把脏水泼到了知青们身上。”
见明微垂眸不言,她接着道:“知青点的两个女知青早就因为她白吃白喝不上工,跟男知青分开做饭了。原本男知青也是因为面子不好开口,现在闹成这样,几个男知青也不跟她一起吃了,我看啊…”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道细而娇媚的声音:“明微?你在屋里吗?”
闲话说到正主头上,四丫立马噤声,快手快脚把桌上的板糖收起来,边胡乱塞进书包里,边扬声道:“小沈知青,那我就去割猪草了,学字的事儿还是等到晚饭以后吧!”
李盼刚刚推门进来,就被蓄力奔跑的四丫撞了个趔趄,她忙抓住木门,再回头就见四丫已经风一样拎着筐篓跑出了门。
“怎么急成这样?”李盼小声嘟哝一句,揉着肩膀抬步进了屋子。
她一进门,就见明微从木柜里拿出信纸。她眼睛一亮,不动声色的走到床边坐下:“明微,我听三丫说,你昨天吓着了,现在好点了没?”
“昨晚醒了两回,现在已经没事了。”明微同她对视一眼,“坐吧。”
女人含笑坐下,目光半分不敢去看信纸,生怕惊动了明微,令她心里设防。
她从衣兜里拿出两张肉票,放在桌上推到明微面前:“昨天的事都怪我,我太害怕了,所以才没敢硬拦那些人…”
明微目光微动。
李盼心头一喜,她面色依然愧疚,“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过分的事,但是经历过陈家的生活,和革委会的教育,我现在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就原谅我吧?”
明微默了片刻,道:“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
李盼讶然,有惊喜的问:“真的?”
见明微点头,她又把肉票往前推了一点:“那你收下这个,你收下了我才安心。”
明微不舍的看了眼那肉票,摇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料对面的女人起身走来,强硬的把肉票塞进她手里,“你要是真没怪过我,就收下这肉票,不然我可要多心了!”
明微假装推脱不过,只好顺从的收下,“那好,等下次我去县城寄信的时候,买了肉跟你一起吃。”
李盼忍住激动:“好!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寄信?我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