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院里，村长和大队长的声音不算高。

再加上小小的耳房里，刘远桥一个劲问李盼疼不疼，问老明头李盼的手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也遮盖住门外二人的交流。

村长这人一向好脾气，偶尔严厉一次，大队长一时也不好逆着他的意思来，所以这件事暂时就这样定下了。

如果李盼闹起来，这事儿就按支书的意思报到上面。如果李盼不闹，等她伤好之后，这事儿依然按支书这套说辞，遣送李盼回城。

大概是支书和大队长面色太冷，李盼竟失去了控诉闹大的勇气，她含泪低头，“我还活着干什么，还被人骂丧门星吗？”

原本可怜兮兮的一句话，却只有刘远桥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支书跟大队长脸色更差，李盼不知二人是怎么想的，只能抹去眼泪，试探：“今天的事都是我想不开，给领导们添麻烦了。”

支书不开口。

大队长看了眼李盼的伤处，大概是因为怕天热，伤口会捂了，老明头没法在包扎上下功夫，只能找出治疗骨折的木条，把李盼的手固定得稳稳当当，这下伤口确实很难裂开了。

“有些事还是想开些，你不想上工，就先休息一阵子吧。”

他回头看支书：“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支书连哼个气都懒的，扭头就往外走。

明微照旧低调的上工，平静的下工。对她而言，没有波澜、不引人注意就是最安全的。

只是有些事可能会延迟，但绝不会放过她。

刘远桥来的时候，天刚擦黑，大队长一家刚坐上饭桌。听到外面有人喊她，明微便掰下半个馒头给三丫：“帮我吃完。”

她一面从桌上退下，一面笑道：“叔，婶儿，刘知青来一定是有事儿，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有话就在门口上说，别走远了。事儿大就喊我，别不好意思。”四丫很不放心道。

明微笑着点头，不曾想大队长也补上一句：“你们都是知青，互帮互助是好事，但也别让自己为难，你帮不了的事不要答应。”

他看了眼桌上众人：“李知青的事村长已经有了裁决，别人插不上话。”

四丫不信：“爹，你也插不上话？”

大队长撇她一眼：“你说呢？”

明微大致明白了，她点头：“我知道了叔，谢谢叔。”

她出了屋子，看向眉头紧蹙的刘远桥，“刘知青，你怎么这个点儿来了？吃了没？”

刘远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因为天色昏暗，他总觉得明微的脸比平时白净了一点，没有那么难看了。

但是这事儿说起来伤人，他便只说来因：“沈知青，你现在应该还有不少粮吧？”

明微脸上的笑容渐收，她点点头，“目前还够吃几个月的。”

刘远桥捏着李盼给他的二十块钱，手里的汗几乎将那两张纸票浸湿，“我能不能，先从你手里换一点粮食？”

李盼这一闹，让知青点几人彻底切割开了。没有人愿意供养不想下地挣工分，还不择手段给村委压力的人。

用钟建国的话来说：他们可以给李盼一口饭吃，但是不能因为她的自私，去跟村里对着干。

他很理解，所以粮食分割的也很顺利。只是为了捱到下次分粮，他分到的都是粗粮。

可是李盼吃不惯，况且她手上还有伤，更要吃些好东西养伤。

洛寒迟疑了一会，问：“那你要多少？”

“二十斤白面，五十斤玉米面，行吗？”

洛寒低着头想了想，司珩给村长的那五十斤面粉她不能动，自己那一百斤还剩下四十多斤。至多再过十几天她就要离开，大概也能匀出二十斤白面来。

但是如果就这么给了刘远桥，别人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好说话，也过来借？

这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司珩给她的粮食，她私心里不想给李盼吃。

明微抬眼看刘远桥，小声道：“刘知青，白面不大够，十斤行吗？”

刘远桥自嘲一笑，道：“沈知青，你表哥给你买了一百五十斤富强粉，这是一个村都知道的事。”

明微并不反驳他，只说：“但是表哥说了，让我跟大队长一家一起吃，很多事都是我表哥安排好的，我自己的粮食倒是能多给你一些，毕竟那是我自己分到的。”

刘远桥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那行。就十斤富强粉，十斤小麦，五十十斤玉米面，行吗？”

明微心里不痛快，又不想起纷争，她问：“你带了粮票的吧？”

男人面色一僵，“没、”

女孩讶然，“那你用什么跟我换？布票还是副食…”

刘远桥迟疑了一会，他手里攥着李盼给他的二十块钱，可心里却不愿多花一分。

他最终还是青着脸道：“沈知青，我们都是一年下乡的，已经共同建设新农村这么久了，你能不能…”

明微目露失望，她摇头：“不能。”

只是分开了一段时间，好像很多东西都变了。明微抬眼看刘远桥，问他：“刘知青，我知道我一直以来很懦弱，很胆小。但是我以为，你起码会把我当成一个人看的。”

她攥紧拳头，鼓起勇气道：“如果我表哥在，刘知青你敢这样咄咄逼人吗？”

刘远桥顿时哽住，沈明微不等她开口，已经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转身回了屋子。

四丫就在竹帘子后面听着，见她进来还竖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道：“说的对！他们就是欺负你年纪小，胆子小！”

明微轻轻抿唇，她捏了捏四丫最近长了一点肉的小脸蛋，小声道：“你又偷听！”

“我爹让我来的，他怕你吃亏！”四丫悄声拉着她进了房间，至于门外的刘远桥，在难堪之后，最终还是回知青点去借了几斤白面。

陈飞不靠那点口粮过日子，他的吃穿每个月都是他家里人定量寄给他的。也是因为这样，其他人都觉得跟他有些距离，交往从不过线。

可钟建国和李忠良两个人却不一样，他们向来和善，也有力气，挣的工分多。可粮食终究只有那么点，谁能一直往外匀？

李忠良不舍的捏着布包，“远桥，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这粮食，你吃了要还给我。”劝告的话已经说了几十遍，可刘远桥总是听不进去，李盼像是他舍不下的宿命，别人做得再多也拉不回来。

男人原本欣喜的面色再度沉郁，可想想还躺在小屋里的李盼，他最终也只能点头，“忠良，你放心。”

李忠良放了手，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床上。他家里困难，今天分到的剩下那点粮食根本不够他吃到八月放粮。

*

张菊红以为李盼自杀这事，她会被村里抛出来挡下，可从禁闭室出来之后，大队长还很和颜悦色的夸了她：“你这阵子的表现很不错，如果没有跟李知青的事，你今年要跟钟知青一起评先进知青的！”

张菊红一听，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先进知青啊！那是有机会去工作的啊！

她张张嘴，却听支书道：“打架是一回事，我跟大队长只当是有纷争，揭过去就算了。可李同志这桩子事闹得太大了，给你评先进，我又怕晚些有人不服。”

谁不服？除了李盼还有谁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