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看着那两根大黄鱼,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悲凉?难堪?还是发现无路可退之后的麻木。
“我当初给了您五条大黄鱼。您扣下的三条,只够您给我做一张知青下乡证明和两包药粉吗?”
沈德仁看着她,“还有你大舅舅收留你的那段时间,你觉得够不够?”
明微唇角抽动,最后还是付之一笑。
那还真是够了,大舅舅那年能保下她,就足够任何回报。
她起身看着外公:“本来只想求药的。没想到能收获这么多好处。”她自嘲的笑了笑,“终归还是要谢谢您,没有您当年护着,我这条命大概早就折了。”
“小伙子找谁?”门外又是那老太的声音。
明微不欲多留,打开包袱把两条大黄鱼裹紧,缠在一件旧衣里,重新把包袱绑上。
“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来寻亲的,您见过没?”司珩额头上一片汗水,他去了招待所发现明微不在,第一反应就是她来沈家老院了。
他来时一路上心惊胆战,如果明微那惶恐惧怕的样子被连征手下的人看见,一准会被抓去调查。
老太太看着他身上的军装,眼睛都亮了几分,她声音和蔼,面容可亲,“是不是姓沈?跟老沈家是亲戚那个姑娘?”
司珩心下大松,“对!就是她!她什么时候来的?现在还在不在?”
“还在呢!”老太太拍腿,“走,孩子,我带你去敲门!”
明微刚站起身,就听到外头一阵敲门声,她看向外公,祖孙二人对视一眼,沈德仁开口:“谁啊?”
门外是住在东厢那老太太的声音:“老沈啊?你在屋里静悄悄干什么呢?你家有人找!”
沈德仁略皱皱眉,“就来!”
老院儿里住的大半都是教师,正因为时下他们身份敏感特殊,才更让一些贫农出身的妇女产生优越感。
明微把包袱挂在肩上:革委会的小喽啰们刚刚走,一定不会这么快又来一拨。不管门外是谁,门一开她就告别离开,现在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招待所更安全。
堂屋的雕花木门被打开,门外的阳光泄入屋内,驱散了昏暗。
明微抬眸就看到门外逆光的司珩,她心头一惊,朝着司珩微笑点头,声音温和缓慢:“你是来找我的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微觉得,只要自己态度够好,司珩就算还有火气,也不至于在外面跟她吵。
果然也如她所料,司珩同她外公对视了片刻,回道:“对,我带了饭回招待所,看到你不在,猜测你是来这了。”
“嗯。”明微怕他多说多错,惹人生疑。忙对沈德仁道:“表爷,信送到了,我就不多留了。”
沈德仁还怔怔看着司珩,他对这小伙子记忆很深,当初他来过好几次沈家,就是来找明微的下落和线索,他怕惹出麻烦来,只说早就断绝了关系,没见过明家人。
他看向明微,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明微分明已经去了乡下,这两个人怎么还会遇见?
一个上将的儿子,一个前资本家大小姐,如果明微的身份被人戳破,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司珩在他眼前摆摆手,惊回了沈德仁的思绪,他道:“老人家,信送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好好!你们慢走啊!”
等二人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问:“你们住在哪?晚些我去哪里找你们啊?”
明微挣脱司珩的手,回头道:“我明天就回老家了,您要是找我,还给家里寄信就行。”
没有带司珩,也顺便甩开了其他麻烦。这个很难从容应对的年代,他无情,她怎么不能无义呢?
看着二人走到巷口上了军车,沈德仁听着老太太乍乍呼呼叫嚷着他孙女是军官家属,一时不知道应该后悔,还是应该庆幸。
司珩启动车子离开,“事情处理好了?”
明微木着脸窝在车座上,“没有。人死了,东西制不出来了。”
司珩心一突,暗骂自己多此一举。他故作沉稳的看她一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跑了。”
见明微扭脸儿看向车外,司珩笑了下,“下午有时间没,吃完饭去扯证?”
前者脑袋一转,“扯证?”
方向盘一转,他道:“对啊,结婚申请通过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扯证?”
“聘礼也准备好了,我爹让我带给你,在后座呢。”
明微回头看向后座,一个很厚很厚的信封,和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她吞了吞口水,“给我的?”
司珩没憋住,笑了:“车上还有第三个人吗?”
“哦。”
明微一秒回归胆小温柔的模样,小声道:“下午去的话,我想回去换件衣服。”
“嗯。正好回招待所吃了午饭。”司珩看她一眼:“我发现你真的…”
明微心跳加速,她真怕他翻旧账,如果他翻旧账,她应该怎么应对?没皮没脸道歉?还是装可怜,掉眼泪?
“你是不是,”司珩努力组织语言:“你是不是觉得,咱们俩不结婚,当年我哥欠着你家的情,你就能对我颐指气使。但是如果结婚,我报了恩,你就不好意思跟我争锋了?”
明微默然:他是这样想的?
那我该怎么回答。
她低头,决定让他自己哄自己:“其实我也说不清,你觉得是就是吧。”
这样一来,他觉得不是就不是,他觉得是就是。
果然,司珩看她一眼,嘴角抽了两下,差点压不住,“别跟我玩这套,我还不知道你?”
明微茫然:所以他知道我什么?
车子停在招待所门口,司珩拿了一件衣服给明微,“垫身上。”
又拿出一只水壶,“把脸洗干净,回头让别人注意到你天天变脸,说不定得把你当敌,特带走。”
明微吓得不敢推辞,忙用水把脸洗了。
司珩去后座,把信封餐盒都放进大号的绿色挎包里,等明微的脸擦干净,二人便一同回了招待所。
司珩把两个餐盒放桌上打开:“炖鸡肉,鸡汤面,尝尝。”
“你吃过了没?”她小心翼翼问。
让你气饱了,司珩乜她一眼,“我能饿着吗?”
明微闻言,心安理得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慢慢吃饭。
司珩把信封打开扫了一眼,“还行,回头去了东省我就存上,以后咱们俩也是有小金库的人了。”
明微没说话,钱是司珩的,她没发言权。反倒是鸡汤面里的香菇,才是她的实惠。
司珩也没打算让她参加意见,小丫头这些年省吃俭用惯了,低调得钱都不会花了,这些事说了她也不会理自己。
他又打开盒子看了一下,成色很新的两条金镯子,一看就是安家的东西溶的,暴殄天物!
等明微吃完饭,司珩把镯子戴在她手上,捏着她细长的手腕看了半天,由衷感叹:“还是你十五岁那条钻石手链更好看。”
明微僵硬的笑了一下,从手上扯下那镯子,塞到他手里:“新时代,说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两只手镯撞得当当作响,司珩看了眼镯子,又看了眼明微,“又没别人,偷偷说怎么了?”
明微扯扯唇角,红着眼圈低头:“你想说就说你自己,别说我,我评了好几年的优秀上进,很不容易的。”
她仿佛一瞬间又回了林家沟那个禁言的状态,司珩把两个镯子放进盒子里,妥协道:“行,那以后我再也不说了。咱们现在去扯证,还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