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挂在天上,耿云野轻手轻脚起身,裹着军大衣摸黑推开堂屋门。
盆里的面团经过整夜发酵,表面泛着细密的蜂窝状气孔。耿云野挽起袖口,小臂上遒劲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沾满面粉的手掌重重拍打在面团上。面团在他掌心飞速翻转,变成光滑的圆球,再熟练地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
他将剂子放在案板上,手腕用力下压,面团在他掌心渐渐变得紧实。蒸笼布早已用热水烫过,耿云野仔细铺好,将馒头挨个摆进去。
这边刚盖上蒸笼,耿云野用铁钳夹了一盆炭火端进屋里生起火炉。他洗涮干净钢精奶锅,接满水后倒入泡胀的玉米粒搁上炉架。
半个时辰过去,厨房和卧室交织着小麦香与玉米甜香。蒸笼揭开,白雾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暄软的白面馒头胀得滚圆,耿云野用沾了水的粗布巾垫着手将馒头逐个取出放进竹编托盘。
烤火炉上的玉米粥熬得浓稠发亮。他从陶瓮里取出腌海带苗切成整齐的小段,撒上蒜末、干辣椒,滚烫的菜籽油浇下去,浓郁的香气混着辛辣瞬间弥漫开来。
程心被香气勾着,揉着眼睛推开房门。
“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耿云野将盛着玉米粥的瓷碗推到程心面前。
玉米粥冒着热气,馒头掰开时麦香四溢,程心咬了一口暄软雪白的馒头,软糯香甜混着凉拌菜的清爽口感,吃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饭后,堂屋八仙桌上摆满了耿云野提前准备的回门礼。两整条金华火腿□□箬叶裹着,用麻绳捆扎成田字格,绳结处别着红纸金字的双喜封签;西湖龙井茶的锡罐包装上印着精致的山水画。
两匹的确良布料铺在桌上,是程心在内衣厂看上的料子。一匹是水湖蓝,一匹是水红色,还有两匹藏青灯芯绒料子,布料垂坠柔软。
最显眼的是两罐麦乳精和两罐大白兔奶糖。麦乳精的铁皮罐子印着鲜艳的图案,罐身裹着透明玻璃纸用红绸带十字交叉系着,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大白兔奶糖红彤彤的糖纸应景极了,每罐都用红绸带仔细系好。
除此之外还有两套秋衣秋裤,藏青色的布料上印着标志性的蓝白条纹,针脚细密工整,摸起来柔软又厚实。
耿云野特意将秋衣秋裤放在最上面:“纯棉料子保暖,爸妈穿上方便活动。”
程心抚过火腿上别着的双喜封签,又捏了捏奶糖罐上的红绸结,眼眶泛起潮热。
她吸了吸鼻子,佯装嗔怪地瞪着耿云野:“你怎么准备这么多贵重东西,麦乳精多贵你不知道啊!我弟就是个大馋小子,让他看见跟打水漂差不多。”
耿云野把最后一罐奶糖放进筐里,麻绳在他掌心绕出利落的结,他笑着说:“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当然要把最好的都带上,让爸妈放心。”
程心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下次再这么瞎花钱看我不收拾你!”
这话落进耿云野耳朵里却让他笑得更开怀:“只要你和爸妈高兴,花多少都值。”竹筐被他用扁担稳稳扛起,压得肩膀微微下沉,却丝毫未减他眼底的笑意。
耿云野车后座的竹筐扎得四平八稳,车头的红绸带在晨风里摇晃。
路上碰见熟悉的社员,对方乐呵呵调侃:“你们这阵仗都能开个供销社了!”
程心在门口按了按车铃,程磊像只撒欢的小狗冲出来。下一刻,他的惊呼声几乎掀翻屋顶。他一眨不眨盯着竹筐里的麦乳精,满是不可置信:“姐!我没看错吧!是麦乳精!我们班王二蛋他爹在黑市买了半罐,王二蛋讲几十遍了,说比白糖还金贵!”
说着就要扑过去扒拉竹筐,被闻声赶来的程母照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没规矩!先让你姐夫歇着!”
程磊委屈地缩着脖子,眼睛却还直勾勾盯着罐子上印的胖娃娃图案。
耿云野见状轻笑一声,拆开包装舀出两勺棕褐色粉末,又兑上滚水,瓷勺搅动间,浓郁的麦芽香气瞬间弥漫开。
“来,尝尝。”他把冒着热气的搪瓷缸递给馋得直搓手的程磊,“喝完再给你买。”
程心嗔怪地瞪他:“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他这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可别惯着他。”
耿云野慢条斯理放下勺子,目光扫过程磊鼓着腮帮子猛喝的模样:“小磊正在长身体要多喝,补充营养才能长得高。”
少年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腾出沾满奶渍的手给姐夫竖起大拇指,嘴角沾着奶沫就去舔搪瓷缸边缘,活像偷吃蜂蜜的小熊。
土灶台上腾起的热气裹着浓郁的肉香。程父揭开蒸笼,红烧肉躺在青瓷碗里,琥珀色的糖色裹着肥瘦相间的肉块;清蒸鲈鱼卧在白瓷盘里,淋上的滚油让葱丝蜷成金色的花,黄酒的醇香混着鱼肉的鲜甜直往鼻尖钻。
案板还有三盘素菜:炒冬笋、梅干菜烧土豆、自家腌的酱黄瓜。汤是萝卜筒骨汤,奶白的汤汁里浮着金黄的油花,萝卜块炖得半透明,筷子一戳就碎。
程父给女婿和自己面前斟满地瓜烧:“王富贵被判了十年,他儿子王建刚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
耿云野端起酒碗轻抿一口,差点压不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寒光。
程磊眼睛瞪得溜圆:“是不是王建刚被枪毙了?昨天我看见王家亲戚扛着棺材板从后山过!”
“何止!”程存志声音带着几分唏嘘,“本来王建刚只被判了十二年,他不服气闹着要翻案,结果他前妻带着孩子跪在法院门口,哭着说当年是被他灌了酒锁在屋里...”
程母放下筷子,眼圈发红:“造孽啊,月子里就怀上老二,娘家给她的金项链都被枕边人偷了。”
耿云野的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上个月他匿名写了封信寄给王建刚的前妻,对方按照他在信里的指示让王建刚得到法律的制裁。
“听说那些从犯也没落着好?”程心往耿云野碗里添了勺萝卜汤。
程磊嘴里塞着红烧肉含糊不清地抢答:“张麻子判了五年,老光棍和胡狗娃各三年,他俩没去参加卖野猪肉!”
程心一点也不同情那几个人,大队没了他们反倒更清静:“恶有恶报,都是他们该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