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添没有回答。
且不论夜究竟能不能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我们可以稍微将时针回拨,来到安绫尚未醒转,而荷港和鱼添已堕入这难解噩梦的时分。
在听完系统那堪称简陋的讲解后,二人便已明白,他们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夜晚给他们带来的不是安稳的休息,而是又一场飨宴。
只不过,这宴会的餐食是他们自己。
荷港当机立断,拉着鱼添去那些尚在迷茫中的新人主播附近请求组队。只不过,那些人尽管迷茫,却也很快恢复了冷静。
除去那个不知为何趴在桌上睡得香甜的女性外,所有主播都明确地拒绝了他们。
两人自然也清楚,此刻不接受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才是正确而理性的选择,更别提他们中有一人执意不肯公开自己的能力了。
但挫败感还是不断积累,连一开始干劲满满的荷港,到最后都显出了疲态来。
在询问完最后一组已经结盟了的主播后,荷港和鱼添坐回了原位。前者的眸中还藏着一丝希望,后者则是已暗暗下定了决心。
“小荷。”鱼添压低了声音,他严肃的表情引得荷港心下一震。
“如果到时候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就分开行动吧。”
“我会往尽量危险的方向去——然后你来找我。记得,不要马上来……一定要过至少半个小时再过来。”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抛下你不管!”荷港虽然也压低了声音,但她话语中的责难之情还是显而易见,“而且你一旦一个人行动,就会……”
说到这里时,荷港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你该不会就是打算……?”
“……”
鱼添没有敢直视荷港的眼睛。他不安地将自己的双眼用刘海遮住,然后掩耳盗铃般捂住了刘海。
“白痴吗你是!”荷港重重地锤了一拳桌子,“你脑子还清醒吗?在这里没有东西会保佑你的!”
“如果你那可恶的,可恶的天赋还在生效,你能向我保证,自己能百分百从那些东西的手下活着逃生吗?”
“而如果你的天赋不生效了,那你就只是去送死而已!”
荷港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个孩子,但这也并不减少她对于鱼添的关切。
“所以我只是说,万一没办法……”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觉得‘没办法’。”荷港摇了摇头,“别想这个了,不管待会直播任务是什么,我们两个一起的话总有办法的。”
“……”
鱼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带着忧郁的表情复又看向了窗外。
浓密的紫云遮蔽了天空,云背后的夜空中不时有忽而闪亮的尾痕划过——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这噩梦般的夜色背后必然不再可能有正常的星月供人缅怀了。
“你还想祈祷吗?”荷港冷静了少许,随即皱眉问道。
“我只希望能获得一点勇气……”鱼添苦笑道。
“从谁那里?”
“……从你那里。”
他轻拍了拍对方放在课桌上的手,仍旧没有做出任何的保证。
“嗨?”
从两人身旁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循着那声音望去,穿着统一的女性校服的十几岁女孩扎着高马尾,有些尴尬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补充一点,身为女性的荷港身上并没有穿着与其他人同款的校服。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是方块人。
“怎么了吗?”荷港问道。她倒是不觉得对方是回心转意,来邀请他们加入的。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学会了只抱有适当的期待——以防被过大的心理落差打垮。
“不好意思啊,我们是少数服从多数,三个人里有两个人拒绝的话,我也有心无力。”少女将手撑在课桌上,忽而坚定地看向他们。
“不过,我想怎么用自己的能力,他俩是管不着的!”
荷港和鱼添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宣言吓了一跳,少女略带期待地看着他们,仿佛前来帮助的并非自己,而是这两个孩子一般。
“所以呢,我可以无偿给你们两个各用一次我的能力。”
少女熟络地搬来附近的椅子,坐到了荷港侧边。“我的能力名为【预演】,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回答一个你们的问题——用比较模糊的方式。”
“类似笔仙吗?”鱼添问道。
“没错。”女孩打了个响指,“快问吧!准备时间也只有十分钟而已。”
荷港和鱼添对视了一眼,对他们来说,正式开始直播前的助力自然是越多越好。既然对方主动提出要帮忙,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我先问了。”荷港没有推脱,直接说道:“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度过今晚吗?”
“哦?居然是这么宽泛的问题吗?”
随着少女的手在空中一抓一握,一块系着绳子的长条水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适合你的推演方式是灵摆……”少女看上去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是个好人,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虽然这话听上去令人颇为不解,但知道这是少女的能力后,一切也都有迹可循了。她一定是知晓自己能力的某些特质,才会得出这番结论的。
少女的口中念念有词,与此同时,灵摆也开始摇晃了起来。荷港紧张地盯着那块水晶运动的轨迹,没过一会儿,少女便停了下来。
“这就完成了吗?”荷港还没反应过来。
在她看来,那好像只是一块宝石在空中随意地摆动了几圈。
“嗯。”少女点了点头,“答案是‘是的’。”
“不过,你们要记住,我这不是占卜,而是推演。”她严肃地补充道,“推演的结果是会随着你们的行动而改变的——要记住你们还未得到结论前的心情,千万不要因为这结果而放弃原本的自己。”
“好。”
不管这能力是真是假,少女又究竟怀着何种心思,荷港终究是心下稍安。
“到你了。”少女转向鱼添,“你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鱼添看着少女空荡荡的双手,没有立刻回话。十数秒后,他才问道。
“你的推演……能回答我更复杂的事情吗?”
“具体得看你问什么。”少女也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
“……如果,我在今晚的某个时候遇到了必须要回答的问题。”鱼添斟酌着措辞,“那为了我的同伴们能够顺利度过夜晚……”
“我该回答什么?”
荷港先是一愣,随后怒而看向他。
鱼添悄无声息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他果然还是没有放弃自己那个危险的想法!
少女也同样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过课桌。当她再度抬起手时,手中已经出现了一叠卡片。
她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将那摞牌打乱顺序,随后背面朝上,铺开在鱼添身前。
“抽吧,你认为几张合适就抽几张。”
没有言语,鱼添依着直觉,随意地抽出了三张卡。
但随后,他的手悬在了半空,在一旁两人惊愕的注视下,一连抓出了连续的七张卡。
他匆匆地将它们翻了过来。
一开始的三张卡上写着文字,依着顺序便是【觉】,【醒】,【者】。
而后面的那七张卡上则均为数字,连起来为【9108762】。
荷港和少女全都凑了过来,但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理解这两串文字究竟有什么奥秘。
“啊……”
少女突然站起身来,她仰起头,桌上的东西也在下一个瞬间消散了。
“糟糕糟糕,”维持着用鼻孔看人的姿势,少女突兀地转过身,朝着队友的方向走去,“二位,我们后会有期!”
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而还不及仔细思索,只是勉力记下了这些文字的鱼添就被荷港猛地一拍。
在他们前面,安绫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
现在,让我们拨回命运的时钟吧。
“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温和而亲切,但鱼添很清楚,这正是对方急着从自己这里得知信息来源的表现。
他比自己猜测的还渴望这一情报。
……既然这样的话,就绝不能简单地和盘托出。最佳情况下,要在保留住剩余的那串数字的情况下应付他。
“到这里为止……”鱼添咬咬牙,说道,“我要先完成我的任务……然后,我要得到你们保护我直到整个副本完结的承诺。”
“未免有些太贪心了吧。”夜为难道,“你先把情报告诉我,我再给你承诺也可以啊。”
“不要。”
像是耍起了小性子般,鱼添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着他这副模样,夜不再作声,而是转起了自己的手杖。
那手杖通体漆黑,却有木质的光泽,甚至还隐隐地散发出清香。就鱼添浅薄的眼界看来,这根手杖在收藏家的眼中大概比得上夜一整套行头。
但最令他在意的还是男人拿出手杖的方式。那是他的能力吗?是否意味着要对付他时,须得注意影子?
不管怎样,鱼添对自己的天赋很有自信。
——只要是他一个人时遇上的,绝对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之徒。
难说这是诅咒还是祝福,但鱼添此刻倒是很庆幸,自己至少已经因为先前的经验,对这件事有所明悟。
他也能因此……帮到荷港和安绫。
……
在拦路的障碍被荷港【挖掘】掉后,二人终于得偿所愿,进入了今晚的第二个目的地,食堂内部。
刚一入内,安绫便皱起了眉头。
受一股奇怪黑暗的影响,她们无法从食堂外部看见内里的状况,也无法探知二楼的情况。而在正式进入后,安绫才发现,食堂中遍洒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污遍地的屠宰场一般。
而定睛看去,安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天花板处洒下的幽红色灯光与地面上足为脏污的可疑痕迹互相掩映,而在这红黑相间的天地之中,一个个狰狞恐怖的身影不知为何全都对准了“大门”的方向。
它们看似有着人的四肢与五官,但个个都有两三米高,身躯更是能用肥大来形容。要比喻的话,这些身影像是由一滩滩烂肉堆积,由手艺不那么精巧的匠人捏塑,于是只大致见得人的外形,却不见有生的神韵。
若非每一个身影脚下都凝着坚冰,那凶恶表情也不见生动,荷港是绝对不敢踏入其中的。
从进入食堂开始安绫就注意到,林千帆变得沉默了许多。她用一种看见了无法理解事物的表情看向那些怪异身影,时而扶额,时而挠头,这和她一直以来不大着调的形象可不太相符。
“你这是怎么了?”
一边问着,安绫也已经完成了对食堂一楼的观察。除去依旧幽黑的食堂窗口内部,大堂内的景象倒是扫一眼便足矣的简单易察。
“……我是有些想法,但只能算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正好,快说。”安绫催促道,“根据我的经验,说是无稽之谈的猜测一般都会成真。”
“还是不要成真为好。”林千帆指向冻结了那些身影的透明冰块,“看见那些冰了吗?明明有这么多不化坚冰,这建筑内比起外面也冷不到哪去——你可知这是为何。”
不需要安绫回答,林千帆便自己答道,“因为那些不是真正的冰,而是有人使用术法制作的……”
林千帆话还没说完,荷港便尖叫起来。
“安绫姐!动……动了!动了!”
专注于对话的安绫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待她意识到荷港这番说话后,她下意识回望向刚刚破开的墙壁——却发现那处破口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化为了坚壁,将她们困在了食堂之中!
“……我早该想到的!”安绫拉住荷港的肩膀,“这里毕竟是怪谈所在!”
“我我我,我们,怎,怎么办?”荷港口齿不清地问道。
像在呼应着她的话语一般,一楼大堂内十数具身影中唯一在行动的那一只已然映入了安绫的眼帘。即使光线昏暗,她也已经发现了更加危急之处:那肉做的屠夫几乎不成形的大手中还握着一把剔骨刀!
它那半张不闭的双眼见安绫竟敢与之对望,一时间猛地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