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是一片黑暗。

黑暗深处传来了非常细微的，拉长的滴滴声，那似乎是某种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声响。随着安绫的意识逐渐由混沌变得明晰，富有节奏感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景象渐次回到了脑海中，为了躲避副本里的蛇形态宿管，她装作睡觉，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在那之后她曾短暂醒来过，但就像马上又睡起了回笼觉一般，那如露水般的清醒时分实在模糊难辨。

“醒醒——”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从黑暗的另一侧传来。

那是千重剑主，林千帆的声音。

安绫猛地睁开双眼，从维生舱里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遭的舱盖也逐个翻开，舱里的气体流溢而出，在地上留下一片刺眼的雪白。马逢箐，郭霆，米莉尔……还有鱼添与荷港。从绝命校园副本中存活下来的六人尽数在此。

安绫颤抖着手望向自己，她的眼前还因为过于迅猛的苏醒而微微发黑，但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是，她并没有穿着副本中的校服。

那件衣服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冬装。清河的十一月相当寒冷，但这里的温度却适宜到让人觉得有点反胃。

这是一座太空飞船。

安绫的目光飘向了窗外，一颗静静旋转着的星球正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那是她曾无数次在教科书上见过的行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地球。

“欢迎你们。”

安绫的目光掠过依旧飘在她身侧的林千帆，望向了出声之人。

刚一看见那道身影，她就不由得一愣。和周遭充满着科幻感的宇宙飞船内部极不相符，那人留着火红色的长发，身上则着有银白色的骑士盔甲。她的背上还背着一柄巨剑，看上去不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出现在中世纪背景的骑士对决现场。

“——欢迎各位新人主播，”她坏笑着摊开了双手，幸灾乐祸般说道。

“来到地狱。”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唯有载着他们的冰冷飞船依旧沿着既定的路线，朝着远离地球——远离太阳的方向越飞越远。

“开个玩笑。真稀奇，这次活下来的人这么多，竟然没一个人能懂我的幽默感吗？”

骑士自讨没趣，重新肃立起来，“总之，先让我恭喜各位通过了自己的第一场直播吧。”

“稍等一下。”

安绫头一个举起手，打断了她的话，“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你是谁？”

“失礼了。”

骑士用手扶住心口，微微躬身，“我名为希德查拉克，仅以身为主播的方面来说，算是你们的前辈。”

“接下来，我将以前辈的身份为你们讲解——所谓的‘主播’，究竟是什么。”

“现在，请各位看向自己的直播面板。”

周围的众人脸色各异，神情最复杂的是马逢箐，最平静的则是鱼添。但不管怎样，最无奈的肯定是安绫。

林千帆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帮你看。”

安绫露出苦笑，如此漫长的一个副本下来，她基本上也认命了。作为回应，她也拍了拍林千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直播画面应当是黑屏状态，因为此时此刻，你们身为主播并没有‘开播’。”希德查拉克提到了第一个关键词，“作为所有新人主播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步，首次开播的时间完全由系统决定。”

“但是，在你们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直播后，就可以自己选择开播时间与主题了——看右上角。”

林千帆依言望去，那里确实有着显示“开播”的按钮。

“这部分的相关事项你们可以自行探索，但请注意，”希德查拉克指了指她自己的脑袋，“每个系统月，除非用特殊道具进行推迟，或主播身处无法直播的特殊情况，否则，每个主播必须进行一次时长不少于一个系统日的直播。做不到者会被抹杀，这一点还请务必谨记。”

抹杀……在场的众人即使不曾亲身体会，也能从副本的减员情况中模糊地感受到这两个字的重量。

曾在副本开始时短暂对上过眼神的人并没有出现在此处，那他们去哪了呢？

除了希德查拉克，没有人说话。

“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了，即使是黑屏状态，依旧有几条弹幕从你们的直播间飘过，飘过……像一个个不甘寂寞的幽灵……”

希德查拉克显然是个具备奇怪幽默感的人，但不得不说，她此番形容确实有那么几分形象。

林千帆的确看到了这样的弹幕，虽然发的内容令她有些难以评价。

【小安！小安！小安！】

【小安你去哪了呀，直播不明不白的就结束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下一场开播的！】

看起来都是同一个人发的……也是辛苦这人一直守在这个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直播间了。

“会在你们未开播时守在直播间的，大概已经成了你们的‘粉丝’了。”

这是希德查拉克提到的第二个关键词。

“主播提供直播，换而言之，也就是为你们亲爱的观众提供娱乐。”

“然后，被取悦了的观众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主播，将会进行打赏。”

“这就是你们要做的所有事。”

希德查拉克的容貌极其端正，当她闭上嘴站在那里时，真如一位真正的骑士一般，周遭的空气中都仿佛有蔷薇之花盛放。

但她说的话既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细品后，竟还透出几分无情来。

“等等，也就是说，我们不明不白地成了‘主播’，然后还要每隔一段时间固定开播，去继续做像之前那样——那么危险的事吗？”

这次提问的是郭霆，他穿着短袖衬衫，坐在自己那座维生舱旁。

“关于我们为什么会成为主播……”

希德查拉克停顿许久，最终也只是落寞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

郭霆一时语塞，如果对方是系统，他其实还有再辩一辩的冲动，但谁让对方也是个主播呢。

已经参加工作的郭霆自然清楚，无论在哪种职场，朝着和自己处于同样境遇的打工人发脾气乃是最为令人不齿的行径之一。

不排除会有以此为乐的人，但他郭霆实在做不出那种事。

“虽然我不清楚我们为何会来到这个地狱，但诸位中存着‘想要回到原本世界’愿望的人，请仔细听好我下面要说的事情。”

希德查拉克终于说出了第三件要事。

“观众们的打赏会以一定比例转化为主播的积分，你们可以在系统的商城中用积分兑换有利于通关副本的道具，也可以剑指那项终极大奖。”

林千帆早就点开了直播面板上的商城按钮，听希德查拉克这么一说，她立马点开了“按价格从高到低排序”。

所谓的“终极大奖”只有短短十几个字的介绍，却足以令它排在所有道具的最前方。

【名称：一份契约】

【简介：结束主播身份，回到原本世界】

“所需要的积分是天价。”希德查拉克叹了口气，“但，至少有个念想。”

整整七亿积分，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林千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望向了安绫目前持有的积分。

“诶？”

“在商城中还可以观看目前拥有的积分，系统将会根据直播任务的完成情况与观众们的反馈进行综合评估。一般来说，顺利完成新手副本后，你们的积分应该都在一百左右。”经希德查拉克这么一说，大部分人也都打开了商城界面。

“咳。”安绫一直在假装自己很忙，然后左看右看。现在，她终于憋不住了，小声咳嗽后看向了林千帆。

后者知道，这是在问她，自己有多少积分。

“呃……”

林千帆犹豫许久，还是难以开口，最后，只能转过头去，用手比了个数字。

“五？！”

安绫的眼睛瞪得溜圆，眼镜都往下滑了些许。

且不提她的直播任务是其他人的三倍之多，回顾过去，虽然确实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她这一晚的经历足称离奇，至少也该比平均数多上一些吧？

但看其他人的表情，显然和希德查拉克说的差距不大——也就是远远多于她安绫。

为啥啊？

突然间，她福至心灵：既然不是直播任务的问题，那就是观众反馈的问题了。

代入观众们思考一下吧。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观众，随便点进了一个叫安绫的主播的直播间。

首先，其他直播间都能看见的主播能力，在她这里看不见。

其次，从林千帆那里可知，自己在发动能力与昼进行决斗，以及进入副本的“里世界”时，直播都处于断开状态。

“是因为这个吗——”

安绫的眼角微跳，老是断网加直播间状态异常，这样想来，其他主播在参加最后的考试时，自己这里干脆又变成了黑屏状态。

代入观众视角，主播的直播任务完成得莫名其妙——简直像是把“这里有黑幕交易”写在额头上了啊！

普通观众估计要么满头问号地离开，要么对这主播路转黑。

这结论太符合逻辑了，除了她安绫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以及根本没有黑幕交易外，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希德查拉克望向了窗外。

他们所处的位置只是飞船中的一隅，却有着最为开阔的视野。就像是要以宇宙的寂静作为他们日常生活的坟茔一般，透过巨大的透明窗户，能够十分清晰地望见逐渐远去的燥烈恒星，与无垠深空中的幽微星光。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她用迄今为止最温柔的语气说道，“趁最后这点时间，去和你们的故乡道别吧。”

“接下来你们会遇到的副本也许总有哪里似曾相识，但都不会再是你们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无人应声，离窗最近的马逢箐整个人靠在了透明玻璃上。她的神情无比沮丧，像是丢失了最后的希望一般。

荷港仍旧维持着方块人的模样，和鱼添并排坐在维生舱旁边。二人相视无言，不知在思考什么。

郭霆和米莉尔则把目光投向了那颗蔚蓝色占了大多数的星球。他们出神地望着越变越小的地球，不时小声朝对方说着话。

飞船的行进尽管无声无息，但再过不久，他们恐怕就要离开这个可以被称作“太阳系”的地方了。

“简直就像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米莉尔下意识地说道，郭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一股淡淡的忧伤弥漫在空气中，但对于安绫来说，时下最紧急的事情并非是自己将要向宇宙逃逸而去——

“希德查拉克。”她找上了有着红色长发的骑士。

“怎么了？”

“虽然没有依据，但根据我的经验，我们身为主播的日常开销恐怕也离不开积分吧？”

“哦？你很敏锐嘛。”

希德查拉克一赞赏，安绫就想哭。对方的反应恰恰证明她最坏的猜想成真了。

“别担心，一百点积分怎么样都够你们活过第一个系统月了。有粉丝基础后的首次开播往往是赚取积分的好时候……”

“那么，对于既没有粉丝基础，积分也几近于无的主播来说，就只剩一个办法了，是吗？”

希德查拉克看着面如死灰的安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起了安绫，像是在看什么珍奇物种。

“——我明白了。”

希德查拉克安慰似的怕了拍安绫的肩，她沉重的手铠让后者有些吃痛，下意识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按最低价格算，一个系统天至少要用去三积分。如果你的积分小于十的话……我建议你越快开播越好。”

“谢谢你的建议。”安绫的表情依然沉重，要想活下去，自己很显然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顺便一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哪也不去。”

希德查拉克神秘一笑。

“什么……？”

“在你们完成下一场直播前，这艘飞船就是你们的活动基地。每次推开一扇门，你们就会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空间。”

骑士压低了声音。

“系统对你们的考核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