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走了接近两天,才下了一层。
在这一层,蓝玉斋终于发现了一片残破布条,颜色看起来很像乌骨的衣服。
残片附近的石壁之上残留着一些深刻的刀痕,仿佛发生过什么打斗。
此前的猜想又实了几分,乌骨确实应当是在下层。
可他们脚程已经很快了,乌骨又没有魔族引路,到底是怎么下到深处的?
这一层的景色与上面明显不同,原本大面积的藤蔓几乎消失,露出了嶙峋的石壁和密密麻麻的石钟乳,冰冷的水汽在石头的表面挂上一层油亮的光,看起来格外阴险。
在这层刚走了不久,道路就被水代替,发光术法在这一层的效果明显受到了约束,水体看着漆黑,远处通路又曲折,看不真切。
陈问心扔了张符纸在水面上,符纸遇水变作一张毯子大小,踩着这张符纸,就如同坐船一般,可以继续向里行进。
几人在符纸上由站变坐,静静地等待这不知边界的暗河的尽头,期间只说了三句话,一句是蓝玉斋问茯荼这水中有没有活物,第二句是茯荼的回答“没有”,第三句是陈问心趁着话音还没掉地上说了句“符纸太薄,屁股底下凉飕飕的”,之后就无声音。
暗河的长度让蓝玉斋再次怀疑起乌骨的去向,他修为不过辟谷,连御剑飞行都没学会,如何跨越如此长的暗河,总不能是游过去的。
难道有人掳走了他吗?
这时何冬青忽然出声:“有东西。”
陈问心:“什么?”
何冬青站起身,甩开扇子:“水里有东西。”
有东西在水面之下快速掠过,骤然破水而出,幽蓝剑意紧随而至,与黑暗中的一抹晦暗白光相撞。
犹如信号一般,刹那间四方魔物破水而出,蓝玉斋飞身而出于水面站立,那些轮廓模糊的怪物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这些东西不堪一击,却数量惊人,它们无声无息地带着腥臭破风而来,蓝玉斋警惕地躲闪,魔物四面八方地擦过他的衣摆。
数百金光与一颗直插水中的棋子一同支援,蓝玉斋旋身躲过攻击,一只生着外骨骼的手擦着他的发梢捏碎了扑来的魔物。
“这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说这水里没活物吗。
茯荼一拳在空气中撕出一道猩红色的风,砸碎的尸骸像爆炸的烟花残肢掉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遍布腐烂的鱼味,他恶声恶气道:“不知道!”
蓝玉斋这一击直接用拂尘打烂了怪物,也许这怪物承受了一些本不是冲着他来的怒气。
何冬青冲出去的速度快得陈问心都没看清,回过神来时只剩下他留在原地,陈问心看着外面刀光剑影架势大得石洞都要被他们弄塌了的架势心道怎么都能在水上站着。
怪物也不全都被几人吸引,陈问心掏出一张符箓,黄纸上红字消散,化作屏障笼罩起简易的船。
如此便能看清,那些不断撞上屏障的东西只有有几个月大的狗崽子那么大,面部十分狰狞。
陈问心抓起伞来往黑暗中一掷,白伞几乎立刻带着它捕捉到的怪物回旋,陈问心抓过来一看,伞尖插中一只长得十分恶心的东西,它有着一张像蝙蝠又像婴儿的腐绿色浮肿的脸,身体像被插了两条竹签做的爪子的鱼。
“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东西。”
陈问心正欲找点什么东西碰两下,那怪物的嘴忽然呕吐似的被撑开,一个裹着血丝的巨型蚕茧状物从怪物的口中剥离出来。
鱼鳔?
陈问心感觉自己的脸露出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嫌弃表情。
白茧尾部花瓣一般裂开,蜷缩的肉色口器扑面而来,陈问心猛地一挥将这鱼甩了出去。
这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掩护我。”
蓝玉斋对茯荼和何冬青说道,手中掐诀,数百条纤细的紫色雷光从他手中亮起,何冬青右手持扇召出剑意,左手翻腕挥剑斩落十几怪物,脸上的表情久违的有了些名门正派掌门弟子的靠谱。
岩洞上下被雷光通透地照亮,水面之下密密麻麻的头颅与鳞片被游丝般的雷光击穿。
众人看到水下深处有一处虬结着畸形层叠的腐烂肉块,犹如病猪尸块一般的丑恶肉山堆叠在墙角。
水中浮起一层翻着肚皮的尸体,逐渐不再有怪物跳出来,蓝玉斋静静地等了半晌,才给自己用了个洁净法术,回到陈问心身边。
陈问心道:“刚才我抓了一只回来,那东西像鱼,吐出了什么东西试图攻击我。”
蓝玉斋:“水下的那个是这些东西的巢穴吗,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
二人回忆了片刻,蓝玉斋忽然道:“《一隅尘蝠药师经籍》,大丽花。”
陈问心:“确实如此,大丽花的结构与蒲公英类似,一条躯干孕育出无数的幼小大丽花,这些大丽花在长到如绿豆大小的时候就会掉落,寄生在路过的动物身上,老鼠野兔,甚至鸟和大一些的昆虫也可以,它们从动物的皮肉开始向里钻,在胸腔扎根,慢慢发育出脉络,与动物的血管经脉交织,最终控制脊椎,决定宿主的所作所为,当宿主的身躯受损,无法继续使用或者即将自然死去时,它们就会回到最初的躯干根部,把自己堆砌成养分。
它们的花瓣类似于生长着牙齿的肉色触手,平时蜷缩在胸腔这种有骨骼保护的地方,必要时刻会从口中射出,攻击敌人,也就是我刚才见到的那样。”
蓝玉斋想到了在伐戗的鄂博下,几个孩子围着的那株“丑鬼花”。
乌骨那时说:“它们像蒲公英,种子会寄生一些虫和老鼠,宿体快死了的时候,会回到母体根部,变成养料。”
那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熟悉,但并未想起《一隅尘蝠药师经籍》里的大丽花。
算上这次,那本疯疯癫癫的药师经籍已经出现了两次。
“就当是吧,”茯荼道,他把手伸到蓝玉斋面前示意蓝玉斋给他施个清洁的法术,“这里有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什么都有可能。”
何冬青:“你不是说水里没有活物吗。”
“应该没有才对,以前没见过,植物算活物吗。”
何冬青都被他这短短的三句话震撼了,张着嘴半天没骂出来。
蓝玉斋看着他正直而澄澈的眼神,简直怀疑昨天威胁自己的那个茯荼是他的幻觉。
何冬青问道:“我好像看过一眼那本书的封皮,那到底是一本什么书?”
陈问心回答道:“一隅尘蝠药师是一群在山中地下生活的古人,他们的生活状态非常原始,几乎可以称之为野人,他们似乎对外界有着怪异的认知,仿佛他们生活的世界与我们全然不同。
他们自称药师,用大量的文字和绘画记录了虚构却自圆其说似乎确有其事的药方和史诗,他们认为在如今五界形成之前的世界,所有东西都是巨大的,蜻蜓像羊,狗像象,人类更是像山一样,那些巨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仍然守护着世界的根基,他们的尸体叫苍古巨尸。”
何冬青头皮有点发麻:“这些,真的存在吗。”
符纸不知众人在讨论什么,只是继续前行,蓝玉斋看了看幽暗的前方:“五界的历史非常完整,一隅尘蝠药师的一切被绝大多数人视为一群原始人类的想象,但......”蓝玉斋停顿了一会,“现在,我不确定了。”
“无论如何,这里绝对有古怪。”陈问心道,“之前的情报并没有提到这里有大丽花,看魔族兄弟的样子似乎也不太了解,我们似乎是来到了个完全未知的地方,不过也无需担心,我们的能力应该能应对绝大部分的危险了。”
魔族圣地迦南冰冷暗河上的一张符纸不知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站着一位修仙界数一数二的炼器师,天枝那天赋仅次于清寒仙尊的掌门弟子,击败前两位天才的合欢宗大弟子,和魔族尔宁王中意的继承人。
反正陈问心意识到了,觉得此行应当不会遭遇什么磨难。
他们在水面上前行了半天有余,就遇到了一处向下的裂隙,于是今日又向下一层。
没走过一炷香的时间,茯荼忽然停下脚步,他在空气中用一种神态很像被驯化的狼的姿势闻了闻:“哥哥的味道。”
陈问心看起来有些疲惫,他随便找了一处石头靠着坐下,把单片琉璃镜拿下来,捏了捏眉心:“你的兄长也在这里?”
“他们来过这里。”
蓝玉斋发觉陈问心的疲惫:“怎么了?”
“这里的魔气太重了,”陈问心道,“我无法如普通修仙者一般感受到魔气,便制作了这琉璃镜,透过这琉璃,我可以如看见实体一般看见各种气息的形状。”
所以这一路走来,他恐怕都像在若隐若现的迷雾中穿行。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周围......”
两人说话间,茯荼忽然抬手一挡,箭矢从他的外骨骼边缘擦过,偏斜着从何冬青与蓝玉斋眼前的空隙穿过,刺入水中。
几人登时又紧张起来,警惕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黑暗中,高大的魔族穿着重甲走来,左脸被半张面具遮挡,余下的面部显露出一种不常在魔族身上见过的肃穆。
手持弓箭的魔族从高处跳下,他稍矮一些,纤细一些,穿着黑色骑装,双眼下方各有两只细长的闭起来的眼睛,跟在着重甲的魔族身后。
“大哥,三哥。”
茯荼用那种如野兽低吼的语言说道,而他的两位亲属却没有与他联系感情的意思。
身着重甲的魔族:“茯荼,滚过来。”
也许亲缘关系在高等魔族中没那么类似空气,茯荼像任何一个被兄长教训的弟弟一般略低着头,只往蓝玉斋身前走了半步:“不能杀他。”
话音刚落,黑红色的箭矢擦着茯荼的肩甲,直奔蓝玉斋面门而去,蓝玉斋这次准备周全,拂尘一挥便将箭矢打落。
箭矢斜着插入乱石之中,见未射中目标,便消散成烟。
蓝玉斋看到茯荼那割破过他手掌的肩甲被豁开一个月牙形的残缺,右手更用力地握紧拂尘,驱散了虎口被震出的麻痹感。
“大哥!”
稍矮的魔族再次拉弓,血液在指间凝聚成箭,他说话——或者说鬼叫——的时候听起来没有那么凶悍,如果是人类的话,大概像陈问心那般态度轻松:“现在,滚过来,不然连你一起吃。”
蓝玉斋并未动作,他不知秉着什么心情等待茯荼的下一步动作,这决定了第一击是先砍断那魔族的双手,还是在茯荼背后踹一脚踢他抗伤。
茯荼的脑中似乎就没有那么多弯绕了,他们兄弟之间似乎经常打架,以至于双方几乎同时攻向对方。
着重甲的魔族是茯荼的三哥,他微一抬手,手腕裂开一道伤痕,颜色发黑的血液从动脉中自主流出,凝成一把半人多长的弯刀。
这把弯刀结结实实地砍在自己弟弟的外骨骼上,魔族外骨骼与血液是一种东西,他们来自同一个父亲的血液此时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茯荼的大哥与蓝玉斋差不多,在魔族中几乎算是矮小纤细,这让他的动作极度灵活,他左右躲闪开蓝玉斋的剑意,闪身来到蓝玉斋面前,长弓斜推,剑刃割在弓弦上,被卸去了力气。
蓝玉斋迅速与其拉开距离,重拾力气,剑光浮起,铿然将弓弦斩断。
骑装魔族提膝踢向蓝玉斋的脑袋,趁其躲闪,手中残弓如冰雪遇火般融化,又凝成两把短刀。
魔族不如修仙者有灵力可化作剑意,但他们有巨大的力气与血液凝成的变幻莫测的武器,而且他们与修仙者打架最喜欢这般贴在修仙者脸上,打得修仙者无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