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洋以为他是心疼那五十块钱的罚款，把人送到家后没再继续追问，摸摸俞皓利落的短发，笑道：“好好睡一觉，没多大的事。”
俞皓用手掌捂着上半张潮湿的脸点头，蒙着眼走回屋里。
很久没这样哭过，上次哭到如此地步，还是看着爸妈的遗体送入火烧的场景。
这天过后，俞皓没再联系过温绵川，但他的生活状态并没有回到刚高考完的那段日子。
他时常会在俞寨村里漫无目地游荡，止不住幻想，温绵川有没有走过这条路，在哪里停留过，和什么人聊天……
到了八月，粤北处于蒸炉状态，无论室内室外都有一种黏腻腻的气息。某天，宋洋送了台笔记本电脑给俞皓，直言读数学系不能没有电脑，让他有空可以先去了解怎么做模型。
“要是不懂问问温老师咯。”宋洋随口说道，“他数学系研究生，肯定知道怎么建模。”
听到个“温”字俞皓心脏不禁抖了抖，虽然自己天天想着，念着，可当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像是一道惊雷。
“多少钱？”俞皓问道。
“钱什么钱？”宋洋假装用力戳他脑门，“小孩谈什么钱，用不着你想这些问题。”
有了电脑后，俞皓搜寻了许多数模的资料。温绵川曾经告诉过他可以在大学期间多参加数模比赛，对拿奖学金和保研有很大优势。
黄沛沛八月期间又来俞寨村呆了一周，俞皓不知道温绵川是否跟她说过什么，但黄沛沛对他态度跟以往差不多，也没有问“那天你们怎么样了”之类的话。
或许是温绵川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大巴上的那些事，跟自己一样。
在黄沛沛离开的前一晚，按照惯例大家聚在宋洋家吃饭。宋洋不让黄沛沛手指沾水，而是自己亲自下厨，和宋滢在厨房里忙活。
客厅剩下俞皓和黄沛沛相处，氛围莫名凝固不少。两人互不看对方，藏着各自的小心思，熬到了开饭。
没吃多久，宋洋开了个坏头，问起温绵川最近怎么没声。
“他忙着跟导师做项目。”黄沛沛轻飘飘答了句。
“怪不得没见他更新朋友圈。”宋洋笑道，“以前基本一天更一条，现在看不到都有点不习惯。”
俞皓保持着漠不关心的表情，默默吃饭不搭话。
“项目只有他一个人？”宋洋又问。
“我……”黄沛沛佯作瞥过俞皓一眼，“也不太清楚。”
“这么神秘？”宋洋扬起眉，“听他说还想攻读博士，不知道阿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做他学生。”
“看阿皓想不想吧。”黄沛沛语气变得冷淡，“有些事，还是得看个人意愿，强求不来。”
这么明显的话中带话，也只有俞皓听得明白。
“做项目是搞什么的？”宋滢问。
“说白了就是帮导师打工。”宋洋回道，“有些还没工资，甚至要自己贴钱。”
“没钱还搞啊，靓仔还是人太好咯。”
晚饭过后，俞皓跟随宋滢离开，都不想打扰这对异地恋情侣。宋滢回去前，跟俞皓约好过几天去镇上买生活用品，到时候她跟李卫东陪他去大学报道。
俞皓独自走回家，进门便看到爷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乱七八糟的，今晚俞老爷约了人打牌，连饭都不吃。
他把在宋洋家打包好的饭放在茶几，却发现温绵川留在他家的茶叶，也在茶几，但只剩一半。
“你进我房？”俞皓抓起那包茶叶，大声质问。
“我就拿包茶叶喝喝，没动你其他东西。”俞老爷不以为然。
原本爷孙俩因为温绵川关系缓和不少，这下瞬间回到从前，俞皓放出狠话：“看来狗还是改不了吃屎。”
“有你这样骂自己亲爷爷的吗？”
“那有偷自己亲孙子通知书，身份证的爷爷吗？”
“我看你……”俞老爷气得坐起身，双眼在茶几上扫，随手拿起还装着茶的杯子扔向俞皓，“是想我死！”
杯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俞皓的额头，随即掉落地面碎了一地。弄得咩咩在一旁汪汪叫，站起来趴俞老爷的裤脚。
俞老爷正在气头上，看着俞皓喘着闷气，但几秒后被他额头流出来的血吓到。
俞皓也气得发抖，一副要杀人的面孔。这时咩咩转过来扒他的裤脚，不停发出“呜呜”声，让他恢复点理智，转身走回房。
门“砰”地一响像似要把整个屋子震碎。
他把那包茶叶放回抽屉，再去检查要去报道的资料，幸好一样不缺，不然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行为。
血沿着下颚滴到衣服上，俞皓才意识到额头在流血，他抽了两张纸按住伤口，没什么痛感。
等血止住后，他重新把那包茶叶拿出来，倒了点在手上。夏季的茶叶最淡也是最苦的，俞皓低下头去闻，那股茶香钻入鼻腔。
香味太淡了，他觉得不够。于是把茶叶倒回去袋子里，直接伸鼻子往袋子里吸，深深吸，大口吸，越吸越想温绵川，身体也随之发烫。
那不可言的躁动在身体里勃发，身为成年男性，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解决。
这晚他闻着茶叶，想着温绵川，右手没怎么停下来过。
打扫完现场后，俞皓洗了个冷水澡，原以为就此能冷静下来，但刚躺下没几秒，身体那股燥热又蔓延全身。才想起来，这床温绵川可能睡过……
俞皓郁闷又害怕，他怕自己真的是个基佬。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点开江健的聊天记录，想要去翻对方发的小视频，结果显示已过期点不开。
俞皓有点绝望，他平时不看这些，也不知道该去哪找。无奈之下，打开搜索网站，手指在屏幕悬停了许多，最后输入：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网络上信息鱼龙混杂，还有做题目测试的。俞皓数值为23%，报告结果模棱两可，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更多网友推荐注册同性交友软件，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俞皓觉得有点道理，便去下载跟注册账号。
还没等到俞皓细看界面，一堆人给他发送过来消息。
”有地？”
“约？”
“0 or 1”
“哥哥～”
……
还有各式各样不堪入目的图，吓得俞皓直接萎了，退出页面把软件删掉，手机扔在一旁。
所以他不是，俞皓能明确自己对刚刚那些东西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恶心。
可是……
他并不觉得温绵川恶心。
几天后，俞皓跟宋滢到镇上买生活用品，宋滢都挑贵的买，俞皓舍不得她多花钱，把贵的都塞回去，说能用就行。
就在两人争执的过程中，俞皓碰见了江健。
江健很惊喜，喊着“皓哥”走过来，同时礼貌地喊了声“滢姐好”。
身为俞皓三年同班兼同桌，宋滢当然认得江健，笑呵呵地问他考到哪。
“财经大学！”江健一脸神气，“你们来买东西？我让员工给你们免单啊！”
“你家开的？”俞皓问道。
“暑假入的股，所以我爸天天碾我过来巡场，都烦死了。”
“哪好意思让你免单哇。”宋滢拒绝道。
“都小意思，我来我来。”江健说着要帮他们推购物车。
“不用。”俞皓抢了回去。
“哎呀，皓哥。”江健拖长音调，“这么多年，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要不是能跟你同桌，我恐怕都考不上大学。”
“言重了。”俞皓语气冷冷淡淡的。
“算了。”江健也不强求，“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喝酒？”
“为什么？”
“啊？”江健反应很大，“不是你说去省城前请我喝吗？”
俞皓才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便说：“今晚咯。”
“冇问题。”江健搭着他肩膀，“还是老地方？去我家餐馆？”
俞皓察觉到自己好像并不反感与江健的肢体接触，看着他的脸陷入沉思。
“干嘛？”江健松开他，摸摸自己脸，“有东西？”
俞皓摇摇头，看傻子似的看他。
东西买齐后，生活用品暂时由宋滢带回家，俞皓则坐上了江健开的车去餐馆。
江健在暑假考了驾照，出来基本都是以车代步。在车上不停抱怨他爸给他安排任务，回家还要汇报工作等等琐事。
俞皓没听进去多少，只想赶紧敷衍他完事。
“你请客你点。”江健给他递过去菜单。
俞皓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也不知道吃点什么，想到温绵川跟江健过来吃宵夜，直接问道：“你之前跟……温绵川吃什么？”
“鸭下巴，猪头肉，烧烤串什么的。”
“那点你说的这些。”
江健很懵，“皓哥，那些都是宵夜菜哦！”
“宵夜菜只能宵夜吃？”
“行行行。”江健不懂学霸思维，喊人过来下单，又问，“今晚喝多少？”
“随便。”
其实那些宵夜菜都是下酒的菜，喝到一半俞皓就在想，温绵川有没有偷偷私下跟江健约过酒。
“温老师在你们那玩了几天？”江健闷了一口问道。
“一个月。”
“你就好啦，有温老师陪你玩。”江健说着给他倒酒，“我约他出来玩他都说没时间，约你又不理人，整个暑假我都快闷死了。”
“你约他？”
“嗯。”江健应了声喝了口啤酒，“后来他老拒绝我，我就去学车咯。”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俞皓又苦恼自己的高兴。他看看眼前的酒，又看看江健，如果自己不反感与江健肢体接触，那么如果……
俞皓有意无意地往江健身旁挪动，给他倒酒，努力把那些无聊事给听进去。
直到两人挨得剩几厘米，江健忽然仰起头，带着醉意问：“皓哥你干嘛？”
俞皓告诉自己只是测试，没别的，但他真的有点受不了江健的脸，于是闭眼挣扎了下，露出个很勉强的笑意。
没想到的是，江健眯着眼，嘟起嘴，对着俞皓“啾”一声，做了个飞吻。
俞皓一下退得好几米远，不知道得还以为江健踹了他一脚。
“干嘛？”江健故作害羞模样，“靠我这么近，我还以为你要亲我呢。”
“神经。”
“切。”江健笑了声，“我直得很，但我不嫌弃你哈哈。”
俞皓沉默，拿起酒杯往嘴里送。
“不过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突然来这么一句，俞皓激动得把酒喷了出来。
江健笑得捂住肚子，“我该不会说中了吧？皓哥，你真的是？”
俞皓抽两张纸巾擦嘴，反问道：“如果我是你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江健说，“喜欢男的又没怎么样？除非你喜欢我，我拒绝你，两人做不成朋友。不然能有什么区别？”
“你不会觉得……”俞皓想说出“恶心”两字，但问不出口。
“觉得恶心？”江健抢答了，“如果说你想草我，那是有点，但你应该不会吧……”
“不会。”俞皓回答得很干脆。
“那就是咯。”江健又给他续上一杯，“喜欢男的就男的咯，大不了绝子绝孙。”
俞皓佩服他的豪迈，自己考那么高分，却比不上他一点。
“谢谢。”俞皓拿起酒杯跟他碰杯，一饮而下。
也就是经过这一晚，俞皓彻底想通了。
隔日，天色刚亮俞皓便起了身，在村口的小店买了瓶烧酒，独自去了个一年只去一两次的地方。
是他爸妈的墓。
俞皓先把周围的杂草清理一遍，接着擦干净墓碑，将三个酒杯放置在前，倒满了酒。
“爸，妈。”俞皓坐在地上跟墓碑碰酒，“宋洋有女朋友了，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过两年会结婚。我也有喜欢的人了，他很漂亮，聪明，性格又好。唯一的缺点是个男人，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说着，俞皓嗓子哑了，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孝，以后没办法再生个俞家人出来，等我死后跟你们相聚，再打我骂我吧。”
俞皓哭着把三杯酒倒在墓前，用衣袖抹了抹脸，再跪着磕三个响头。
回家的路上，他掏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