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沿着山路向上爬,过了很久,宁亦在恍惚中才看到虞家老宅的轮廓。
雕花的铁门被拉开,宁亦才完全的睁开眼。
车子从主路向另一岔路驶去,那是玫瑰小别墅的方向。准确来说,哪并不叫玫瑰别墅,只是一栋小洋楼,外面种着玫瑰,一年四季都有,就像现在。
玫瑰在冷风中摇曳,一朵压着一朵,雪飘到花瓣上,冻出了最瑰丽的色彩。
宁亦好久没见过这个场景了,侧着头一直看着。
车停下,宁亦要开门下车,虞汀白的声音从左侧传到耳边,“你小时候对我说过,玫瑰很漂亮。”
宁亦拉着车把手没有放开,而是握紧。
无论问什么话,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总是注意力在画板上,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那时候的宁亦想,人人都喜欢好听的话,分享一下自己的感想,他不用他说一个字,只要一个嗯,哦,或着其他的语气词就可以。
一次也没有,他一直被剔除在外。
打开开门,迈出腿,寒冷的冷空气扑向脸颊,宁亦回应道:“我不记得了。”
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在这座玫瑰小别墅里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话,如果你要他这时候回想他说了什么,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影响。
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记忆最容易被侵蚀。
青年的脸从小时候的幼态变的成熟,望过来坦坦荡荡。雪花落在他肩膀上,悄悄融化,虞汀白没表示什么,关上车门。
后备箱的行李被虞汀白拎了出来,宁亦要上前接过来,被他扫过来的视线给震慑在了原地。
那不是很重的一眼,轻飘飘的一瞬即逝,就是莫名的很有压力。
他的行李箱很重?
宁亦跟在虞汀白身后,前面的人的步伐跨度很大,似乎很着急。
门被啪的被打开,行李被推到一边。虞汀白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条金毛从角落里窜出来妄图爬上他的裤脚,扑了个空。
长腿一迈就不见了人影,宁亦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管家走过来温和的对着他笑,才将着突入其来的变故所产生的惊诧给压下。
管家公事公办:“您的房间还是之前的那个房间,我带您去。”
对于虞汀白的异常,一点也没有过问。
宁亦要张开嘴,裤腿的拉扯感使得他低下头,金毛扬着脑袋,一脸蠢样的摇着尾巴。蹭来蹭去的,想要人去摸他的脑袋。
手动了动,宁亦没下手。
行李箱滚动着声音在木地板铺的走廊里回响,金毛也跟了过来,停在熟悉的房门前,宁亦迟疑的问:“程伯,他没有事情吗?”
管家姓程,在宁亦幼年时期,是他牵着他走进了这个房子里。
太子爷的伴读人选当然不会只有一个选项,一大堆的小朋友被领到了这间屋子里,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季宁亦。
小小的季宁亦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然后才知道,自己并不是。
他并不能让虞汀白变好,更不可能让他回应他。
程伯笑了笑:“您还记得我,我很高兴。”
宁亦:“……”
房间门被打开,没有尘封已久的味道,桌上的书随意着摆着,还有一架木制的飞机。玻璃窗外是大片的玫瑰,白雪纷纷。
程伯没有多说一个字,“您休息一下,晚餐的时候,我会叫您。”
宁亦点了一下头,直勾勾盯着人看,那圆溜溜是眼睛像个雾面的玻璃珠,黑的让人心惊,他又重复了一遍,“虞少没有事情吗?”
故意略掉这个问题的程伯没躲掉这目光,回应道:“老毛病了。”避重就轻。
宁亦心里惴惴不安,没说继续在问下去,程伯明显就不愿意和他说这件事情,老毛病?什么时候的事情?
想起眼下的淡青,宁亦忍不住的多嘴:“是没睡好?失眠?”
程伯笑而不语,透露出一点:“昨晚确实没怎么睡。”
虞氏那么大的集团,开不完的会,很辛苦,宁亦有点失神。
出了房间,程伯径直去了二楼的书房,绷紧了一张脸,手轻轻敲着门:“汀白,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声音从牙齿里蹦出来似的,压抑痛楚都在这两个字里,无法化解。
宁亦放置着自己的衣物,打开衣柜,零星有几件衣服挂着,下面放置着一个床单,上面印着一个丑兔子。
宁亦没带多少的衣服,只带了些必需品。
他迟早要走,太多了就会很麻烦。
做好一切,宁亦打量了一下房间,没太多的变化。镶嵌在墙里的书柜里是满满的书,还是那个模样,只是在一旁的架子上,多了一个鱼缸,绿绿的水草在里面飘荡,金鱼的尾巴摇晃,嘴里吐着泡泡。
金毛在一边晃着尾巴,力道打在腿上,宁亦低下头一个没忍住,就撸了它的脑袋,金毛很乖,一直蹭人不怕生。
脖子上有个小项圈,挂了个金色牌子,很可爱。
晚餐的时候,宁亦没见到虞汀白,洗漱完毕摆后着电脑看了一节动画片就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也没睡着。
次啦的一声。
007:【世界线偏移超过百分之60,017号。】
宁亦:【哦。】
007对于宁亦的淡然表示了赞赏,在他的脑袋里给他放了个虚拟烟花,并告知他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当世界线偏移百分之60,世界意识会给你带来点麻烦。】
宁亦试探道:【我要下线了?】
007:【是的,祝您好运,宿主。】
宁亦打开了小夜灯,模模糊糊的光落在飞机模型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手指向枕头下方探过去,红色的本本就被抽出来。
盯着看了一会,宁亦撩起了窗帘去看外面,小花园里有灯,雪还没停,就是变小了许多。明天一大早,可能就会压弯一大片。
也可能会死一大片。
灯下玫瑰被光与雪衬的更为梦幻,宁亦拍了张照片,存在了手机相册里。
呼吸扑在玻璃上,细细的雾气氤氲上来。
宁亦还在看,手里的红本本也没有松开。
以前听管家说,这片玫瑰最初是虞汀白的母亲种下的。不过现在的这批应该不是,在这里的三年,玫瑰被铲了又种,死了再种。
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一批。
施工人员把玫瑰花瓣打落在泥土里,虞汀白就在一边看着,无动于衷。
你说不出他难不难过,只是每一次玫瑰被拔掉,他就在一边看着。
大雪封山,客厅里很暖,宁亦就穿了件毛衣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腰本来是直的但也慢慢的放松下来,目光平视正放映的新闻消息。
客厅是最开放的空间,所以什么动静都能率先听见并察觉到。程伯拎着一个小袋子去了二楼,宁亦余光微微扫过。又重新落回到新闻消息上。
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录下了惊险的一幕,灰白色的影子将走在路中央的小孩子给推开,一辆大货车疾驰而过。接下来画面飞快跳转到一个女记者身上,干白的唇一张一合,宁亦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只看到了她身后的蓝色指示牌上印着白塔路三个字。
金毛乖顺的趴在长毛地毯,宁亦拍了拍它的狗头。
雪下了一天半,第三天的时候天气出了点太阳,宁亦下了山,手上揣着管家给的毛绒手套,很保暖,还有个兔子耳朵,不太像大人戴的,就很小孩子。
宁亦微微张开嘴要说些什么,最终在程伯关怀的眼神下把话咽进了肚子。
老人家的心意,要收下的。
玫瑰小别墅很少人,这几天宁亦只看到了程伯,和以前一个样,没什么变化。
坐在客厅,宁亦很局促。
他回来的时机不太对,季薇薇正在对着季展云摆弄着手,准确来说,是她手腕上的钻石手链,一见他就翻了个并不明显的白眼,季展云不同于她,进了公司,什么都能藏住脸皮低下,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季薇薇见了他,就上了楼,季展云招呼着他坐下,不咸不淡的聊了一两句,就沉默了,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关系实在尴尬。
不过这种状况也没持续很久,季康宜出了书房,宁亦就跟着人走了。季展云望着那人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他可能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就像他十八岁那年一样。
少年拎着行李箱,在一个黄昏里,对着他笑了笑,犹犹豫豫的说了个再见。
没人能想到他能四年都不回来,放弃他可能拥有的一切。
人走后,季薇薇才从楼上下来,见到自己哥哥在发呆,用手推了推人,问:“他现在还好吗?不好的话,我可以介绍他工作,工资我发。”
“季薇薇,你现在是愧疚吗?”
季薇薇皱眉,神情不渝,她提高了音量:“季展云,你在发什么疯,我可是你妹妹,你这样说你的妹妹?”
季展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说什么。季薇薇也不嚷嚷了,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哥哥胳膊肘向外拐。
尽管她是真的有点愧疚。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她那时候还小,小孩子会心虚,撒谎也是迫不得已的,谁叫季宁亦当时和她在一起了呢,那可是父亲最爱的花瓶,不然惩罚的可是她,她可是omega,他让让她也是应该的。
季薇薇扬着的头低了下来。
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啊。她也没想到母亲会那么的生气,一下子就甩了个巴掌过去,还把人给送走了。她以为只是挨挨骂的事情。
季展云知道季薇薇心里是怎么想的,小孩子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该过去就过去,只是他还是想到了少年夕阳下的那双眼睛,弯弯的,很高兴。
没由来的,季展云说:“你知道吗?当时母亲是知道那花瓶不是他打碎的。”
“……”
季薇薇垂头丧气,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八九岁小孩子的演技哪有那么好,谁心虚,谁理直气壮和委屈,大人看的一清二楚。
至今季薇薇还能回想到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和抽泣的说不是他的哽咽气音。为什么一个人眼睛可以那么的大,白白的脸颊上是肿起来的巴掌印,那么的可怜。
所有的愧疚都是后知后觉,母亲得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并逼迫父亲把人送走来证明她在父亲心里的重量。
季宁亦很可怜,但他也不无辜啊,他的出生就是污点,谁叫他的妈妈是小三呢。
父母的婚姻并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瑕,但是呢,那又怎么样呢。
季薇薇突然抱怨道:“哥,我不喜欢那个联姻对象,我想换一个。”
季展云盯着季薇薇,黑色的瞳孔像一个漩涡,季薇薇投降了,没心没肺道:“好吧,好吧。”
季展云:“你可以和季宁亦一样,那么就不会有联姻对象了。”
季薇薇撇撇嘴,说:“我和他不一样,我是omega,他是beta,而且,爸爸培养了我,我可他可不一样。”
季宁亦从回来之后,就不怎么住在家里宿舍班级两头跑,非必要绝不回家,这么明显的脱离姿态,她又不是眼瞎。
她的愧疚之所以日久弥新,不就是因为他不争不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