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撇眉、摇摇头。
小泽微笑伸手,摸出三千胸间衣衫夹层的白帕,将三千的手举在眼前,借着阳光看,她虚弱地喘息着:“……真漂亮啊,三千的手。”
小泽为那几根晶莹柔滑的牵丝而脸红,使着帕子将她的手指间仔细抹干净,然后,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亲昵的探究心理,她将她的手指尖放在鼻尖前面嗅了嗅,于是真正地羞赧、无地自容了:
“味道染上去……就擦不掉了呀。”
闻言,三千的脑中,倏然闪过一串往昔的残影。
残影幕幕不可触摸,她却真正想起什么、确定了什么,她紧张而亢奋地直起腰,握住妻子的手,声音颤抖地问说:“我、是怎样呼唤你的!在你的梦里……”
“晒黑的三千……不会说话。打着手势、笑着喊我,意思是……花?很多花、盛开的……”小泽迷离望向往昔的眼中,浮现出十分幸福的颜色。
很多花。
三千心中刚浮现出完全确定的答案,泪已经从两边眼眶掉下来,流淌到衣襟上,和小泽的泪迹重合了。
她的记忆力何其好,手点在改编过的新字帖上,不对,稍一思考就抓过了旁边小泽的旧字帖,哗啦翻过书页的手指险些抽筋,终于来到小泽描过的那一页:这颗字,像图画,缘此,她纵是初学也写得——画得、很漂亮。
丰土国语中,形态为三朵“花”堆叠起的象形字符的,叫做“荼”字。
荼荼。
我……找到你了。
“嗯……其实,阿娘说……在那个阿娘回家的梦里,她说了,小泽、不是什么正经的名字,让我向您讨这个字做名字。阿娘说我很漂亮,和这颗字相配。可是……我不敢说,也不想说,因为……”小泽喃喃说着,望向字帖,面带淡淡的忧愁。
她宝贵的颜色、她最匹配的名字,都被自己错认的、错爱的人,用并不珍重的心态占用了。
而自己,也轻易地数次走回那幽深的陷阱。
这双好眼生得再明亮有什么用!
是心盲了!是自己满心自傲、满心偏见……整颗心,终是昏盲于一片无底的漆黑……
自以为深情专一,坚成执念,怀着一腔爱意寻寻觅觅,不肯为旁人舍出一毫一分。
可自始至终,只跟着偏见与成见凝成的幻觉前行,亦步亦趋、不愿舍去。
命运降下惊雷,终于挥开眼前浮云寻着了心上人,想要尽情予以爱恋温存时,怀中她却是、被自己亲手折磨摧残得,如今形神失尽,魂消……在即……
这必定,是一场持久而彻骨的痛与悔。
三千以额头触上妻子的额头,她紧紧蹙眉、轻轻蹭过她的肌肤,落下的热泪流淌在她睫尖、滑落到脸颊上,她颤抖了双唇,唤她:“荼荼……”
荼荼,有些不知所措。她抬起小手、摸到她眼眶边不断涌出的泪水,很快,就无力地垂下来,搁在她胸前。
她太累了,思维也已经涣散,在虚弱地沉落进睡眠前,只蜷在她怀中喃喃着告诉她:“谢谢、三千……别、别哭……荼、荼,名字,我喜欢……谢谢、很喜欢……”
三千听她软软地答应,听她向自己道谢,更加泣不成声。她紧抱她,无助地、拼命地想要将心声说给她听:“我……找到你了……荼荼、我……找到你了……荼荼……”
心中口中,除了反反复复的这一句,其他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凌晨,云荼荼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云三千为妻子整理遗容后,面色平静,走入书房。
被家政姑娘三妹发现异常时,她已用一匕首生生剜下自己的右眼,正准备刺瞎左眼。
在三妹和邻居的阻拦下,云三千情绪更加激愤、意图自尽,经送医抢救、心理疏导后,其性命和左眼得以保全。
云三千身为新自由主义思想之先锋为后人熟知,一生研究涉及多领域,著书立说、成就卓著。其外、积极参与丰土国女性解放运动。
云三千青年亡妻后,患有轻度癔病、认知中妻子云荼荼从未离世,常对空处自言自语。
自妻死后,亦一生再未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