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翎顺着纪松钰手指看，图书馆在余晖中熠熠发光。

圆形建筑地上部分有8层，平面是由阶梯堆成的高台，大伙习惯把2楼当做1层，下面设立的自习室和大学生服务中心叫成-1。

馆内从低到高分别是他所在的资料中心，文科，自然，社科，建筑艺术，藏馆办公区。

最上面……方鹤翎也没进去过，听做馆长的师兄提及，是什么古籍存放管理。

师兄说那里平日上着锁，连他也不常进去。

纪松钰应该不知道这些，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发现，兴高采烈地告诉方鹤翎一定不会错。

“方老师，走吧，到你的地盘上去。”

像是为了奖励，在他们上楼时计时器停了几秒，跳速减慢，等到了天台，纪松钰察觉不对又加速闪了几下，现在显示为“25:38.50”。

方鹤翎看着手腕，计时器自教室门上锁开始被嵌进表里。

他扬下巴，带路。纪松钰安静跟着，黄昏的校园热闹非常。

学生饿了半天，你争我赶地冲向食堂、小卖部。汽车、助力车在道路上堵着，此起彼伏地打着喇叭。

方鹤翎径直穿进人群，纪松钰左躲右闪，发现自己并不影响别人前行。

纪松钰挤到方鹤翎身旁，“你早看出来了？”

“嗯，都是幻影。”

“所以我们并不能改变事情。”

“但是能得到真相。”

两人一言一语地到图书馆，纪松钰刷卡后看见方鹤翎低头走旁边高出一截的栅栏。

“还有员工通道么！”

他退出来学方鹤翎，遭到安保尽职尽责阻拦，问他怎么不走入口。

纪松钰百口莫辩，重新进入，看见方鹤翎在大摆钟旁勾起嘴角。

方鹤翎抬手遮掩，“不要那样大摇大摆。”

他拉纪松钰，指指进来的方向：三个学生探头探脑，在闸机处商量了一会，两人有序通过闸机，打了个手势，另一名同学趁保安不注意，贴着栅栏闪过去。

“或者你说一声，其实也不会太为难你。”

方鹤翎清清嗓子，“他们只是脾气爆，一根筋，人不坏。”

纪松钰点头，“跟方老师比，确实……那我呢，方老师，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方鹤翎不懂纪松钰脑回路，为什么要去比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

何况这只是一段程序。

他们所处的，是徐婷经历的那一天的影像重现。

对话的保安更像是一个NPC，设定怪异的触发机关，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任何一个。

听不懂的话就不听。方鹤翎加快脚步，朝楼梯走去。

他不喜欢电梯，害怕狭小的密闭空间。

纪松钰没得到答案，眼睛转了转，跟上去。

“门锁的。”

方鹤翎一步一步爬到七楼，不理纪松钰提出的任何问题。

纪老师整路喋喋不休，“方老师，你慢点，方老师，你等等我，方老师……”

他喊一句“方老师”顿一下，拉长语调，做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反应。

方鹤翎在玻璃窗前停脚，纪松钰话里话外透着试探，瞪圆眼睛歪头抿唇，无邪天真地等他回应。

稍不留意就会被抓住后颈。

转身的空当，方鹤翎踩空，纪松钰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他的手腕。

“我不会让你逃掉！”

“方老师，方老师你醒醒啊，方老师，不要昏过去！”

头很疼，好晕。

方鹤翎站在一片光里，四周是无垠的黑暗，他适应一会，睁开眼睛。

直线无限远处，隐约有个人影。那人背着身子，浑身黑色。

方鹤翎走近再走近，那人通体泛着金光。

“阿羽——”

方鹤翎醒的时候，纪松钰坐在医务室床上，“还在幻影里，我和她达成共识，先来看看，这里好像也有问题。”

纪松钰剥了一瓣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吃么？”

得到摇头的回复，又塞了一瓣进去，“其他几个门都打不开。我检查过了，你没问题。”

“怎么检查的？”

方鹤翎下床踩上拖鞋，脚踝发胀，大约是从楼梯崴着扭了错位，有些暗暗地刺痛，这种程度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他点着地，一瘸一拐地对着穿衣镜打量自己还算整齐的衣服。

“别误会，我没有……不过你要允许，我也不介意，嘿嘿。言归正传，徐婷不会做多余的事，她同意我们来，说明这里也是她设计过的一环。”

纪松钰把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如你所见，能用的东西只有这么多，还有五根香蕉三个苹果六个橘子，哦吃了一个，只剩五个了。”

方鹤翎翻检水果，修长食指挑开橙黄圆润的橘子，反手把香蕉剥到旁边。他拿起一个苹果端详，放下拿起另一个。

“没什么特别。”

方鹤翎摇头，“你吃的那个……”

“什么都没有，你看。”

橘皮被纪松钰放在床头柜上，像是知道方鹤翎会检查，均等地分成五道六瓣，脐尾黏连，毫无破损。

方鹤翎转开眼，不看纪松钰挑眉求夸的古怪表情。

“怎么回事。”

计时器不停闪着数字，还有“23:17.06”，时间分分秒秒流失。

方鹤翎跌回床里，“也没有别的提示。”

从方鹤翎角度，房间通体白色，床头柜在他左手边，其他物品一样没有，难怪纪松钰会坐床上。

房间空旷，东西不多，好处是一目了然，坏处是清晰可见，方鹤翎确实没找到有用线索。

纪松钰囫囵吞着香蕉，“不着急，该让我们发现时总会出现的，方老师不来一口？”

他站着，西沉日光从侧面窗户打进来，给他暗绿色发黑的衣服镀上一层金黄。

方鹤翎喉头微动，敛目拒绝。

“啊，太遗憾了。”

方鹤翎耳畔响起“呵”的冷哼，他不可置信，抬头想看清，身体像被束缚，只有眼波流转。

方鹤翎颤抖，浑身发冷。纪松钰没察觉他的异样，咽下香蕉把皮一扔，凑到他眼前，伸长脖子从下向上看他。

方鹤翎刚要斥责他乱扔垃圾，被打断，看见香蕉皮安稳地躺在床头柜上，闭上嘴。

“方老师，你看！”

纪松钰拍方鹤翎，“这里，像不像字。”

床板下，床单遮盖的部分，方鹤翎把手伸进去，胡乱摸着。

纪松钰一把拉住，捏着他手指感受，“横、点，上面，竖、点、点、点……撇、横？还是捺？短横、撇、捺，中间隔了一段？另一个字？这像个‘口’，不对，‘叩’。”

方鹤翎收回手，摊开手心尝试。

“用我的吧，这样大。”

纪松钰也画了会，蹲在方鹤翎身前，合掌摊手。

他露齿笑，眨了下眼，满怀期望地看着方鹤翎。

方鹤翎没拒绝，食指尖蹭上纪松钰皮肤。

“横……”

他用无名指快速尝试几个字，“应该是竖提？竖钩！点？‘求’？撇、捺？‘人’？‘叩’？叩什么呢，求人叩？”

方鹤翎一笔一划，在纪松钰手上横平竖直地勾写。

“救、命？”

纪松钰喃喃，“这痕迹不深，像是慌乱中着急划出来的，斜着看，是不是救命。抱歉，有点痒。”

他抽回手，将手抬在鼻前哈气，见方鹤翎茫然，俯身，“这样边上的，像不像‘HELP’，刚才都没有发现，这里比较像‘SOS’？你看，能理解么？”

方鹤翎被纪松钰抓住手腕，两个人肩膀贴肩膀地靠着。纪松钰“哎呀”一声，将方鹤翎从床上拉起来，把床用力一推。

“这样看得清楚些。”

有了答案逆向求证的过程分外简单。

如纪松钰所说，靠近床板位置歪七扭八地刻着断断续续的符号，同侧下方些的板板边缘是他们早时发现的划痕。

“她在这里留记号，会有人发现么？”

方鹤翎失神，纪松钰皱眉深思，“哦，她死了，看来没人发现。可留着不被人看见的记号，有什么用呢。”

方鹤翎像被人卡住喉咙，一个字音也说不出，只能下意识张口，拼命伸长脖子。

徐婷无疑在这里经历过什么，她刻意把他们引到这个地方，是为了让他们发现。

她怀着怎样的恐惧，在高台之上，做下什么决定。

女孩一步三回头，小兔子般警惕四周。她在躲什么人，又像希望被谁发现地冒头。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这件不属于这里的校服，是一切罪恶游戏的开端。

门开了。

西下的斜阳透过云层，洒在校内最高建筑的屋顶，几步之远，那人挥手，招呼她过去。

徐婷手交叉握在胸前，两条麻花辫乖巧地搭在肩上。

她在犹豫，小腿发软地蹲在地上。

那人不着急，背过身俯视脚下风景，耐心地等徐婷站直。

“乖孩子，真神永佑，庇护安宁，诛邪消散，罪恶尽除。你且先去，看他们为自己所行付出代价。”

徐婷清澈的眼神逐渐恍惚，变得迷茫失焦。她举起手臂，提线木偶般朝护栏边缘走去。

“不、不，不是这里。”

那人拦下她，擦肩而过时，耳语几句。

“只要你想，即有所得。”

“……迎来新生。”

徐婷点头，神情凝重，眼神恢复坚定。

不！

方鹤翎伸手想拉住那人，在他消失之前，还是慢了一步。

那人似乎发现还有旁人，轻轻勾起嘴角。

他同徐婷躬身施礼致歉，款款走向安全门。

方鹤翎看得清楚，那人刚踏进屋顶与墙壁形成的阴影，就“嗖”地消失。

这是发生过的事情，那人不可能知道他在。方鹤翎强迫自己冷静，除非当时也有人像自己一样盯梢，不然，那一定是得逞的笑。

那人顶着一张他熟悉的脸。

方鹤翎扭头，和纪松钰有八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