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迦引就这么进了青梧院偏房。暗色的影子,似一道逼仄的箭矢,怀宁想到张况还在身后,差点又吓一大跳。
“陛、陛下。”怀宁下意识想把张况挡住,手往后抓,居然抓了个空。
张况早就躲到屏风后了!屋中一盏灯昏昏,将张况的影子投出来一段,随着烛火摇曳。
怀宁吁了口气,简直是发了一身冷汗,又紧张,又庆幸。怎么每次张况过来,祁迦引都能赶上?
“陛、陛下,怎么过来了?”怀宁见祁迦引不语,低首行礼,口齿却笨拙起来。
祁迦引并没有立刻回答,视线在四周转了片刻。两条七步青已经死了,蛇头眼睛都没闭上,陷在血泊里。
他皱了皱眉,视线方落在怀宁身上。怀宁此刻脸色惨白,手指纠缠,惊吓过度的模样。
“神医忽然发出古怪叫声,吵到孤歇息,孤能不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如海低着头,却在暗想,祁迦引分明比侍卫过来的还快,怎么就算怀宁吵到他休息了?
怀宁担心发现张况踪迹,只想赶紧结束此事,解释道:“方才瑞雪屋里不知为何出现两条毒蛇,十分吓人……民女便用匕首杀了它们。”
“你,杀了?”祁迦引挑眉。地上两条蛇蛇头切口整齐,出刀的人功夫娴熟。
祁迦引奇了——她何时,不仅医术了得,连遇到毒蛇也气定神闲,可以当机立断地杀死?
瑞雪自然是知道张况存在的。方才张况突然冒出来,还吓了她一跳呢。她脑筋咕噜噜转,连忙掩饰道:“陛下明鉴,的确是方才蔡神医及时赶到,救奴婢于水火。”
如此,便没有异议了。和怀宁非亲非故的宫婢,没必要撒谎。所以,两条毒蛇当真是怀宁独自杀死?
祁迦引恍惚看到一道影子在怀宁身上晃动,心思微动,往怀宁身前走。怀宁攥得裙子起褶,只是怕祁迦引发现端倪。
她往后遮掩,猛的感觉背后有只手抵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夫人,勿忧。”
张况口吻居然还笑嘻嘻,气得怀宁恨不能回眸瞪他。都这时候了,能不能闭嘴!
祁迦引果然像听到动静似的,更加逼近怀宁。但是他还没说什么,
李如海眉毛挑了三挑,忽然喜上眉梢:“陛下!想不到神医心性过人,遇到毒蛇都临危不乱呐!只是深宫内院的,怎么会冒出两条乡野之地常见的毒蛇?陛下不得好好查查?”
听来是一句普通的夸奖,却暗含揣测。祁迦引顿住脚步,恍然。
原是李如海发现了,如此蹊跷的毒蛇——必然是怀宁从郊外薛府拿到的,十有八九,这一局就是怀宁自导自演,所以她才能临危不乱,眼疾手快杀了两条蛇。
午间途径青梧院,怀宁迟迟未归,他差点以为又是自己猜错,现下才知道,原来是怀宁为了筹谋这场大戏。
祁迦引视线又落在怀宁身上,她紧抿着唇,瑟瑟发抖,弱不胜风的风韵,的确是从前难见的。
“自然得好好查。青梧院既然不能住了,神医是不是想趁此机会,到孤的闲清水榭去?”祁迦引摩挲玉扳指,挑起嘴角。
?
青梧院冒出两条剧毒的七步青,祁迦引不思寻找始作俑者,怎么反倒提起她想去闲清水榭?
怀宁愕然:“陛下,两条七步青来路不明,民女只是希望陛下能好好调查一下,没有去闲清水榭的心思。”
祁迦引眼色黑沉。
李如海顿时吓得心肝肉颤。显而易见怀宁又在欲擒故纵了!可是她怎么这么不懂得收敛?祁迦引哪有闲工夫跟他拉扯不停呐?笨口拙舌词不达意,还得自己推她一把。
李如海忙躬身道:“陛下,陛下,想来神医的意思是,闲清水榭水汽潮湿,偶尔小住尚可,长期住着岂不生寒湿?陛下偏殿宽敞干净,若是能住到您的偏殿去,她才好更方便给陛下延医问药。”
李如海说完,还对怀宁露出慈爱笑容,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肯定。怀宁头更痛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
“后宫偌多房舍,缘何只有孤的偏殿可以住?”祁迦引听得李如海说辞,眼底饶有趣味。
李如海又紧着解释:“陛下有所不知,近来天气多变,豫章殿前儿突然起火,太后还在着人修缮。前儿有大雨,又把永巷里不少屋舍都泡烂了,也不适合神医居住。而偏殿干净,又离陛下近,神医岂能不这么想?”
“想来神医算的十分清楚了。”祁迦引讽刺更甚。
他看起来,完全信任了李如海的说辞,怀宁急得难受。
李如海这张嘴可越发厉害了,白的说成黑的,西的说成东的。怀宁正想解释,瑞雪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难道瑞雪被七步青咬伤?怀宁暗惊,先前她的注意力全在张况、祁迦引身上,未曾注意毒蛇有没有伤瑞雪。恐怕再和祁迦引扯皮下去,会耽误给瑞雪治疗。
怀宁顿时顾不上和祁迦引理论了,过去查探瑞雪伤势,可是细看,才发现瑞雪上头的黑血是沾上去的。瑞雪还狡猾地朝她眨了眨眼。
“姑娘,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听不出李公公弦外之音?”
祁迦引见怀宁不反对,嘴角扬起,语气却更为严肃:“神医是可以去偏殿,但不要怪孤没提醒你,孤素日政务烦劳,神医不要再妄想故技重施。”
什么跟什么?怀宁一个头两个大。李如海颠倒黑白,瑞雪居然还从中作梗,加深祁迦引误会。
她闷闷吐了口气,既然阴差阳错,她索性再多个请求,“民女当然不敢叨扰陛下,但是陛下,能否让民女将青梧院的所有婢女也带去偏殿?民女换了人,不太习惯。”
要求都提的那么快,可见的确早有预谋。祁迦引若有所思:“此事神医应当自己和李如海说,莫非你以为,孤总喜欢管你些许小事?”
她今日故意闹这一出,惊扰他休息,已经僭越。他不追究,算宽仁大度了。
祁迦引说完,拂袖便走,怀宁担心他的护卫要到处搜罗还有没有蛇,把张况揪出来,赶紧地催促李如海带人赶紧去偏殿。
等乌压压一群人离开了青梧院,怀宁才松了口气。可恶的张况,下次再不许他“夜探香闺”!
好不容易到了偏殿,怀宁只是疲惫,草草歇下。
瑞雪却到了她榻边,开心道:“姑娘,真的搬到太极殿偏殿了,你怎么也还是不高兴?奴婢从前在宫里当洒扫丫鬟,受够了没有地位的气,还盼着姑娘早日带我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怀宁失笑。瑞雪没感觉出来?祁迦引刚才根本没有因为这一出青睐她,反倒觉得她居心叵测。哪怕暂时迁居太极殿偏殿,可能也会随时被赶走。
阿稚殿的空冷,凤冠的沉重,怀宁早就领略过了。如今她不屑,不贪,不争,也不想再求。
“值得高兴吗?皇宫内轻易不会冒出七步青,越是走到招摇处,越是死的快。你若是不想死,趁早揪出内鬼。”
这便是怀宁要祁迦引将所有人调去偏殿的原因了。肯定有内鬼放蛇,而且藏在这批丫鬟里。后宫之中,韦贵人不像想对付她的迹象,唯一的可能,就是如今还被禁足于凤徽宫那位。既然是郑皇后指派,就别怪怀宁心狠手辣。
当年阿稚殿那把大火,烧得多么旺多么痛,怀宁还没有忘记。
不过,明日自己还得设法找张况,这个不着四六的少年,如今越发叫她牵挂。
他提的要求,怀宁还没来得及应承。之前是来不及,眼下倒是觉得,也不需要立刻应承。他不是说,她马上就能知道他身份了?
待知道她身份,她再考虑考虑不迟。
怀宁闭上眼,困意袭来:“瑞雪,熄灯吧,别叫陛下回来时,偏殿还亮着。”
她夜里不想再被祁迦引捉到又叨扰他的罪名了,也暂时不想面对他。
戌时,祁迦引却早早从宣室阁返回了太极殿。
往常他被琐事睡不着后,一般会逗留到子夜,又或者就在别地歇下。今日他回得格外早。
李如海躬身跟在后头,暗喜道:“陛下,想必这会神医应当为陛下留了灯,毕竟她今番能来偏殿,颇费了心思。陛下待会要不要去偏殿瞧瞧?”
祁迦引顿住脚步,“孤要务缠身,你以为,孤有那闲工夫?”
她欲擒故纵,连施妙计,他不予理睬已经宽仁,再没主动迎合的道理。
不过祁迦引脸上也有些自得,猜测成真,他逐渐找回了在怀宁身上丢失的掌控感。他只是好奇,怀宁如今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新鲜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