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百合安神茶已经喝到尾声,瑞雪竟然还未归来,怀宁有了微微倦意。
这些日子她睡得早,是以逐渐养成了习惯,疲惫的早。
但是如此对瑞雪不好,怀宁算算时辰,距离往常就寝的确还有一个多时辰,便来到妆奁前,挑选起簪子首饰。
都是德嘉太后今日送她的,说可以在祁佑桢过继仪式那日穿戴。
好歹是怀宁按张况推荐的人选,若是日后就藩有了出息,于怀宁岂不大有裨益?
她自然要在他过继后,多多和他走动。
不过心底也是打鼓,不知道当时张况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就笃定祁佑桢能实现她的愿望?
不管了。初印象很重要,她那日必须给这个新藩王留下个聪慧伶俐的好印象。
怀宁开始认真挑选,指尖抚过金牡丹簪子,太过艳丽,又换了根普通的铜簪子,对着镜子观瞧半日,竟然和没戴没什么区别,也是不满意。怀宁逐渐焦躁,不就是初见,怎么还紧张了?
她定了定神,拿起边上一支兰花样式的玳瑁簪,方才莞尔。
这玳瑁簪子样式素雅又点缀得宜,应该十分合适。
她正想戴上,透过铜镜,忽然看到一抹玄色云纹衣角,惊得放下玳瑁簪,回身向祁迦引行礼:“陛、陛下。”
大半夜,祁迦引怎么过来了。这些天他不是一直都把自己当空气吗?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祁迦引视线扫过妆奁前的牡丹簪子,又瞥向怀宁最后想尝试的玳瑁簪:“几日不见,神医倒是越发注重仪容,甚至摸清楚孤不甚喜欢艳丽妖娆的样式……你就那么在意,孤这些日子不来看你?”
她在意他不来看他?什么时候的事情?再者,他最宠爱的韦贵人,不就是艳丽妖娆的女子?
怀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见他面有得色,又不得不答。
“戴什么首饰是民女私事,与陛下近来不宣召民女看病并无关系。”
“私事?”祁迦引冷笑,“怎么算私事?”
“民、民女时常要面见太后,注重一下仪表,岂非民女私事?”怀宁也不好说是为了参加祁佑桢过继仪式,夜色深了,她也困了,要是祁迦引没别的事情,她倒是挺想睡的。
“为了面见太后?”祁迦引皱眉,视线扫向身后瑞雪,瑞雪顿时抖得和筛糠一样。
说怀宁为了吸引祁迦引打扮,完全是瑞雪添油加醋。可是为祁迦引不到偏殿看她烦恼,不是怀宁自己说的?
瑞雪忙挺直了腰板,也不怕祁迦引迷惑。
这分明就是怀宁口是心非了!但是她既然口是心非,祁迦引来了,她再怎么样也该高兴才对,怎么一副赶客的姿态?
李如海可看不下去了,插话道:“神医,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知晓你近日为陛下的不宣召茶饭不思了,但是陛下日理万机,总不能因为你的些许小事常常宣召吧?陛下今日偶感头疼,也便过来了,你还不快快谢恩?”
他对怀宁挤眉弄眼,盼着怀宁赶紧回神。
怀宁没看见似的,只是瞥向在祁迦引身后头埋得很低的瑞雪。
难怪瑞雪今日那么晚没回,原来是去跟祁迦引添油加醋描述她的计划了……
她分明是想让瑞雪到处散步她行踪,缩小内鬼的排查范围。现在好了,瑞雪居然去加深祁迦引的误会。
怀宁心思百转千回,吸了口闷气:“公公说的极是,陛下既然日理万机,民女不敢让陛下费心。至于头疾,民女先前已经开过方子,按方给陛下服用不就好了?夜色深了,陛下有恙,何不早些回去歇息?”
她这是在对祁迦引下逐客令?难为她这些日子也没来找祁迦引,祁迦引过来找她,她居然还下逐客令。
李如海眼睛顿时瞪成铜铃,无语。
欲拒还迎。
必然是欲拒还迎。他忍不住想给祁迦引解释,祁迦引却先声夺人。
“既然神医都觉得孤诸事劳烦,需要早些歇息,孤自然要谨遵医嘱。”
祁迦引转身走了。
走到偏殿大门,将要迈过台阶的时候,才顿住脚步。
当然不是实心实意要走,不过是想杀杀怀宁锐气。她不是想欲拒还迎?他直接拒了,看她后不后悔挽不挽留。
可是一直等离开偏殿,怀宁都没有唤他一声。以至于他因为出来的慢,转头的时候,偏殿灯盏已经熄灭。
祁迦引看着那黑漆漆的殿宇,薄唇近乎抿成一条线。便是这种难以捉摸的表情,让李如海此刻大气不敢出。
他简直要倒吸一口冷气。怀宁到底在干什么?
当真以为祁迦引信了她的鬼话想走?怀宁这样的脑子,想在波诡云谲的后宫得宠,简直是难上加难!
李如海实在不想面对祁迦引脸上阴云,计上心来,便朝偏殿里去,转了一圈又跑回来。
“陛下,奴、奴婢全明白了!陛下!”
祁迦引刚才根本没等他,听得他呼唤方停下了脚步,李如海差点没刹住步子,撞到旁边立着的灯罩上。
“跟孤那么多年,你一直喜欢这样东奔西窜,大呼小叫?”
“奴、奴婢这不是怕陛下烦心,回去听听神医的想法,幸好叫奴婢听到了!”李如海笑得谄媚,“原来神医今夜知道陛下过来高兴的很,可是又不敢过分牵留陛下,实属无奈啊!……凤徽宫里那位最近不是出来了,神医如今又无名份,哪敢再这样明目张胆地,接受陛下的好意?”
“孤烦心?你当真觉得,她今夜拂了孤的好意,孤会烦心?”祁迦引负手身后,嗤笑,“也不过是一名乡野医女,你莫非还想让孤为了她,再将皇后锁几日?”
但便是了,前段时间郑皇后一直被禁足,怀宁才多有动作。眼下郑皇后心疾发作,皇后母亲孙氏爱怜女儿入宫探望,请得了祁迦引恩典,解了禁足。
怀宁立刻就对他收敛了很多。
李如海连忙打自己的嘴:“陛下说的是,神医再大,哪比得了皇后?皇后可是母仪天下的垂范。”
说了这句,祁迦引脸色却没有更好,他立刻缩了脑袋,不敢出声。
祁迦引适才返回寝殿,没有着急就寝,点了一盘线香,拔出兰锜上的剑,按剑而弹。线香袅袅,剑声铮铮,竟然是难得的雅兴。
想必李如海方才及时的解惑,让他心情舒展了。
可是怀宁怎敢如此贪心不足?他之前已经惩罚了郑皇后,也算给她一个交待了,不可能因些许琐事长久困着。郑氏一族人才辈出,郑皇后的父兄、舅伯,在朝中树恩深厚,不轻易动郑皇后,才是理性之举。
*
怀宁送走祁迦引后,直接松了口气,早早歇了,没想到半夜祁迦引居然击剑作曲,搅扰她不得安枕,捂着耳朵好一阵才睡着。
晨起眼圈毫无意外黑了一圈。
而且祁迦引竟也很晚才起,直接罢了一日朝会。
李如海送祁迦引去宣室阁的时候,瞥向怀宁的方向,差点乐得合不拢嘴:“陛下快看,神医那眼圈黑的都快能研墨,想必便是为了昨夜不能接受陛下好意懊悔,一夜都没睡好。”
祁迦引以手支颌在轿辇上,扳指有一搭没一搭叩着扶手:“你那么闲?整日东奔西看,看来是孤差派的事情少了。要不孤再安排你去掖庭刷恭桶?”
李如海头皮一紧,忙不迭打嘴:“奴婢失言,失言。”
祁迦引说是这么说,也难得掀起眼皮,瞥向怀宁的方向。
近来四海升平,朝中□□都没什么紧要事,是以祁迦引不怎么勤政,也就多看了几眼。
也就几眼,他收回目光。
论事,还是有件大事的,祁佑桢的过继仪式。仪式定在七月初六,太和殿前,德嘉太后和祁迦引那日都要去主持大局。
丹阳王妃对此自然没有异议,甚至欢喜雀跃,还多次往返东宫,向德嘉太后致谢。
毕竟这可算是她丧夫丧子后难得的一件喜事,不然只怕自己一个人要在凋敝的门庭里聊此残生。
那一日,怀宁卯正就激动醒了,玉带轻绾乌丝,穿上修身的橘红交领鱼尾摆曲裾,再戴上自己精心挑选的玳瑁簪子,点了些唇彩,便衬得整个人清丽柔美,风韵天成。
她还给祁祐祯准备了见面礼,便直奔东宫。
她也想过要不要送祁佑桢什么名贵的见面礼,最后想来想去,只让徒弟当归给她拿金子锻了个小靴子,收拢在怀里,便来到德嘉太后跟前。
“姑母。”
德嘉太后也在准备去过继仪式,听得婢女说怀宁今日美的出挑,欢喜地拉她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鬓发:“这簪子好,典雅,又不过分艳丽。”
“好像姑母瞧得见我戴什么似的,”怀宁失笑,“不知道祁佑桢到了没有?我现在就想去会会他了。”
“陛下那边没见你着急,怎么一个新藩王就叫你那么急了?放心吧,我一早就准备好了,等过继仪式结束,就叫丹阳王妃带着祁佑桢到偏殿候着,跟老身再说说话。你到时候就跟在老身身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怎么还得等过继仪式结束?怀宁失落。也是,自己总归不过个医女,如此盛大的场合,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出席不太合适。不过德嘉太后一走,怀宁还是按捺不住跟着出去。
不能出席,远远看一眼不行?好歹见过了,再回东宫的时候,心里有个底。
怀宁就这样着急着去太和殿。
祁迦引的御驾正从她一侧过来。
李如海见到怀宁,登时对祁迦引道:“神医也真是,自陛下这几日一直宿在宣室阁,没去瞧她,她居然就紧着打听到陛下今日要主持丹阳王过继仪式了,赶巧着过来偷看陛下。”
“什么丹阳王?孤封了祁佑桢河间王。”祁迦引嗓音懒淡,目光却锁定在怀宁身上。
怀宁对他的爱慕,实在是不知道加以掩饰。
他本在思考是否让让宫人落轿,会一会怀宁,怀宁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直接越过了御驾,站在了高高的白玉阶上,手撑着栏杆,透过重重殿宇,看向了祁迦引之后,另外一个男人。
祁迦引眉弓一时低沉,顺着怀宁的视线掠过去,便看见了那长身玉立的背影——今日仪式的主角,祁佑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