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博福特的房间里,犟脾气的伊丽莎白·都铎别别扭扭地临窗而立,拒绝转身面向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
“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博福特的声音平缓而有力,“你方才的言行令我十分失望。”
“我只是说出了真相,”伊丽莎白·都铎固执地回答,“为什么玛格丽特可以得到一切好处,而我却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转过身来看着我,孩子。”老夫人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伊丽莎白·都铎不情愿地转身,但眼中暗含挑衅,整个人如同一只团成球戒备敌人的刺猬。
“你知道我是如何把你父亲送上王位的吗?”玛格丽特·博福特突然发问道。
伊丽莎白·都铎摇摇脑袋,对话题的转变感到困惑。
“通过婚姻联盟,通过政治交易,通过牺牲个人幸福,”老夫人平静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曾三次结婚,第一次时我只有十二岁,被当时的国王亨利六世安排嫁给了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你的祖父埃德蒙·都铎,他的年龄是我的两倍,一年之后他就死在了约克军的监狱里;第二次我嫁给了大十八岁的亨利·斯塔福德,这段婚姻也不过持续了九年;第三次我嫁给了托马斯·斯坦利,这最初只是一场权宜婚姻。我从未抱怨,因为我明白联姻是每个贵族女性注定要经历的命运。”
伊丽莎白·都铎紧绷的身体软化了一些:“但那是过去,现在不同了。”
“不,孩子,现在和过去一样,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会有改变。贵族女性的价值在于她们的婚姻能带来的联盟。”玛格丽特·博福特站起身,走向伊丽莎白·都铎,轻轻抚摩她的发顶,“但让我告诉你一个秘诀:无论你未来嫁给谁,在缔结婚姻的那一刻并不能真正决定你最终收获的结局,而在于往后的岁月里你如何经营这段婚姻。"
伊丽莎白·都铎抬起头,好奇地等待着祖母接下来的话。
“詹姆斯四世也许年长,但你一嫁过去就会获得苏格兰王后的头衔,你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是苏格兰王位继承人,这可比你祖母我当初的开局强多了。你的姐姐足够幸运,她也许会成为英格兰的女王。但对于你,伊丽莎白,婚姻才是你通往王权的入场券。”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睛亮了起来:“您是说,等到我嫁去苏格兰,就可以拥有真正的权力?”
玛格丽特·博福特微微一笑:“我亲爱的孩子,权力不是等待别人赐予的,而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的第一段婚姻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给我留下了此生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父亲,却也让我因为过早生产而终身不育。但我并未就此消沉,而是从你父亲出生起便开始为他尽心谋划。我与第三任丈夫结婚起初只是权宜之计,却成功地与他联手对抗理查三世,将你父亲送上王位。我在一个由男人主导的世界里为自己赢得了发言权,如果你拥有足够的勇气、决心与智慧,你也能做到。”
伊丽莎白·都铎若有所思地点头,内心的反抗逐渐被野心和权欲所取代。可是当祖母的教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苍白单薄,这位英格兰公主还能记得此刻的初心吗?
……
远在西班牙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费尔南多也收到了亚瑟·都铎逝世的消息。他站在父母的书房内,手中拿着他们刚刚交给他的信件,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意味着,”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父母,“玛格丽特公主现在是英格兰的假定继承人?”
伊莎贝拉女王点头,眼中闪烁着属于政治家的精明:"是的,她成为了英格兰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意外的机会。当然,亨利七世和他的王后仍可能生下男性继承人。”
费尔南多二世也面露喜色:“但若他们不能,如果你们的婚姻能够生下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将有机会继承我的阿拉贡、你母亲的卡斯蒂利亚与莱昂,还有亨利七世的英格兰。这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联盟。”
费尔南多低头看着手中为他与玛格丽特·都铎的婚约再添变数的信函,心脏不安地跳动着。他原本期待的只是一个心意相通的妻子,一个能与他共治西班牙的贤内助。而现在,她却成了一个王国的可能钥匙。
“你们希望我尽快与玛格丽特公主完婚?”他问道,试图厘清思绪。
“是的,但不是立刻。”伊莎贝拉女王的声音坚定,“英格兰需要时间哀悼他们的王储。我们必须表现得体,但也要确保这桩婚事不会再出现任何变数。”
费尔南多二世补充道:“亨利七世是个精于算计的政治家,他可能会重新考虑这桩婚事的条件。现在玛格丽特公主的价值大增,他肯定会要求更多。同时,他和王后约克的伊丽莎白或许会努力生育男丁。”
费尔南多于茫茫的万千思绪中抓住一点:“我应该给玛格丽特公主写信表示哀悼。”
“不错,”伊莎贝拉女王赞许道,但她的眼神随即变得锐利,“可是你要记住,费尔南多,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封信,每一个词,都具有无上的政治意义。你不再只是一个王子写给他的未婚妻,而是未来的西班牙国王与可能的英格兰国王写给未来可能的英格兰女王。”
费尔南多点头表示服从,内心深处却感到隐秘的抗拒。政治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就连他与玛格丽特·都铎之间的私人交流也不能幸免。
回到自己的寝宫,费尔南多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羊皮纸,蘸满墨水的羽毛笔在纸上久久未落。他想写一封真诚的慰问信,表达对亚瑟·都铎逝世的哀悼,但又担心自己的话会被政治曲解。最终,他决定跟随内心,写下了一封既不失王室礼节,又饱含个人情感的信:
“亲爱的玛格丽特,
对于令兄亚瑟王储的离世,我抱有与你感同身受的悲伤。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通过你之前的描述,我已经能够充分体会到他的和蔼可亲与温文尔雅。失去他对你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一如五年前我失去兄长胡安那样。请接受我最诚挚的哀悼。
你成为英格兰王位假定继承人的消息已经传到西班牙。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转变,从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变成可能的未来女王。但我相信,以你的勇敢坚毅和智慧仁慈,你定能胜任这个角色。
我们的婚约因此有了新的意义,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变化,我对你的敬意与期待都不会改变。我期待与你共同面向未来的挑战,不仅作为夫妻,也作为两个王国的守护者。
愿上帝保佑你和你的家人度过这段艰难时期。
你忠诚的,费尔南多”
写完这封信,费尔南多将它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入信封中,在封口处的火漆上盖上独属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印章。他的心中却在思考,当他与玛格丽特·都铎最终相见的那一天,他们能否拨开重重政治的面纱,发现彼此真实的心灵。
……
雪亮的闪电刺破伦敦的夜空,隆隆的雷声在温莎城堡的石壁间回响。玛格丽特·都铎跪坐在她的私人小教堂里,指间转动着黑曜石玫瑰念珠,正在默默祝祷兄长亚瑟的灵魂早日安息。
突然间,教堂的门挪开一道缝隙,一个纤巧的身影闪了进来。是伊丽莎白·都铎,她的脸色苍白,眼圈微微发红。
“莉兹?”玛格丽特·都铎惊讶地看着妹妹,“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休息?”
伊丽莎白·都铎走近姐姐,声线还带着一丝暗哑的泣音:“祖母和我谈过之后,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可还是想跟父亲再争取一下。可是他斩钉截铁地说无论我如何抗拒,都必须嫁给詹姆斯四世。我回来的路上越想越害怕,詹姆斯四世那么老……而且,而且听说苏格兰特别穷,遍地只有冰冷的泥浆和破败的茅草屋……”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
玛格丽特·都铎长长地叹息,伸手揽住妹妹的肩膀:“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莉兹。作为公主,我们的婚姻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伊丽莎白·都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但你可以嫁往西班牙,那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你还可以嫁给你喜欢的人,你和费尔南多王储通信这么多年,你们已经相爱了,不是吗?”
玛格丽特无奈道:“我确实喜欢费尔南多王储的才华和性格,但我们的婚姻一样是政治安排的结果。只是我比较幸运,他碰巧是个我可以接受的人。”
“所以你不爱他?”伊丽莎白·都铎敏锐地追问。
玛格丽特·都铎沉默片刻:“爱情对于王室来说是奢侈品,莉兹。我们的责任是为王国寻求最有利的联盟。”
伊丽莎白·都铎的表情变得坚决:“如果我能够掌握权力,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决定我的婚姻。我会嫁给我爱的人,或者干脆不嫁。”
玛格丽特·都铎直直望进妹妹的眼睛:“那么莉兹,既然你与詹姆斯四世的婚约已经无可更改,不如好好想想怎样利用你在苏格兰的地位。你无法决定这一次婚姻,但如果足够幸运,也许你可以自己决定下一次,毕竟詹姆斯四世比你大得多。”
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姐姐这近乎狂妄的发言,只是倚靠在她的肩头,两人在教堂回荡着雷声的穹顶之下静静相依。也许至少在这一刻,伊丽莎白·都铎有好好计划过如何玩转婚姻这场权力的游戏。
就在这时,一位侍女匆匆进入,屈膝行礼,手中拿着一封信:“玛格丽特公主殿下,这是西班牙方面寄给您的信。”
玛格丽特·都铎接过信件,认出了熟悉的独属于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火漆印。自从四年前开始,费尔南多的每一封信都如此封缄。她的心跳不由加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面对这样的局势变化,费尔南多会说些什么。
当她打开信读完内容后,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费尔南多的话语温和而体贴,既尊重了她的新身份,又不失个人关怀。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和希望。
伊丽莎白·都铎凑过来,好奇地瞥了一眼:“信里写了什么?”
玛格丽特·都铎合上信,将它贴近胸口:“费尔南多王储表达了对亚瑟的哀悼,也认可了我作为王位假定继承人的新身份。”她停顿片刻,补充道,“他说无论我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对我的敬意都不会改变。”
伊丽莎白·都铎撇撇嘴:“听起来很官方。”
“但很真诚。”玛格丽特·都铎反驳道,“在我们的位置上,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两姐妹走出教堂,准备回到各自的寝宫。在走廊尽头分别之时,伊丽莎白·都铎突然转身问道:“如果你成为英格兰女王,而费尔南多王储成为西班牙国王,你们会统治两个王国吗?”
玛格丽特·都铎沉吟片刻:“这将取决于很多因素——父亲母亲是否还能生下男孩,我是否能够顺利继承王位。但是,如果一切如你所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伊丽莎白·都铎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那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联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