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还不能死。
如果现在就结束的话,哥哥也会随他消失。家族覆灭的真相将永远成谜,元凶将永远不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他想动,却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
神明也没有来眷顾他。
神明忙于在他体内厮杀,抢占他的归属权,哪怕就此撕碎他的灵魂与肉.体也在所不惜。
思绪在崩坏。
他逐渐什么都思考不了,他忘掉了自己的姓名,忘掉了自己是谁。
黑暗。冰冷。
他盲目地奔跑在记忆的回廊上,无意识地推开一扇门,旁观其中的浮光掠影,却感觉不到丝毫情绪。
其中一扇门有些不同。
“脱掉衣服给我,我们交换。快!”
“为什么,洛丹?”
“他们是冲你来的,夏因,哥哥保护弟弟天经地义。”
“不…我不要!”
“来不及了。躲起来,如果有人找到你,你就说自己是洛丹·伊格尼斯。”
因为从小练习骑射和剑术的原因,孪生哥哥总是比他更加强壮,因此毫不费力地制服了他,换上他的衣服,将他藏进了密室里。
等到他醒过来,爬出密室,只看到了少年失去生机的尸体。
“活下去,夏因。”耳畔响起哥哥在他昏迷时许下的诺言,“哥哥会永远陪着你……无论用什么方式。”
……
他后退,揪着心口的衣襟,不明白自己的心脏为什么在抽搐颤抖。
离开这扇门之后,他推开了下一扇门,里面一位年长的女性Omega,容貌和刚才的少年有八分相似,同样倒在血泊里。
他想要唤醒她,却看到猩红的火焰从自己指尖点燃,逐渐吞噬了她的身体。
他踉跄着逃离,跑向下一扇,但门里的面孔总是那么熟悉,笼罩着死亡的惨白。
他跑得越来越快,跌跌撞撞的,几乎是在逃跑。忽然间脚下一空,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醒来时,盛放的紫罗兰在白雪与烈火之间摇曳,有人拥抱了他,冰冷的发丝流淌在他颈项边,擦过他后颈的腺体,唤起丝丝痒意。
“嘘……别怕。”
低沉愉悦的轻笑声拂过耳畔。
“这是标记。”
“活下去,找到我。”
他喘息着抬起脸,试图看清说话者的面庞,但遮盖那人面庞的发丝却拂之不尽,如同蒙上了无数层朦胧的面纱。
他颓然低下头,却注意到了指缝间缠绕的丝缕长发。
银白色,略微打着卷,如蛛丝,如月光,如绸缎。
当他牢牢将这段银发烙印在记忆深处时,那个低沉愉悦的嗓音再度响起,唤出了他被遗忘的名字。
“活下去,夏因。”
“我在未来…等待着与你重逢。”
活下去。活下去。
无数熟悉的不同的嗓音在黑暗中重叠。
最后,他在其中捕捉到了“夏因”自己的声音。
“我要活下去,和哥哥一起。”
“在未来,与他重逢。”
种种声音化作一根根猩红的血管与经络,相互缠绕、汇聚、凝结,在神性乱流的冲刷之中,岌岌可危地拧成了一股光束。
飘散的理智寻找到了可供依凭的主心骨,加入其中,让光束变的愈发明亮。
光明之金和战争之红,两股互相排斥的神性,逐渐被纳入了猩红光束之中,泯灭了破坏的欲.望,逐渐平息、安定、共存。
夏因猛地抽了一口气,脱离了濒死的状态,冷翠色的眼眸焕发出神采。
胸口的贯穿伤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麻痒感。
在初次聆听战争之神的呓语时,他便感到了这种麻痒,但现在的感觉更清晰、更激烈。
就像他烙印“审判之光”时的感觉。
凭着某种本能,夏因将神性灌注到胸口,激发了它的力量。
“……那是什么?”
纳萨尼尔三世看到,本该在生死之间徘徊的夏因,左胸.口处,鲜红的纹路在蔓延、在闪烁。
那赫然是战争之神的神纹。
“…怎么可、呃…!!”
哧——
话音未落,纳萨尼尔三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在自己的胸膛上看到了一个血洞。
没有任何人触碰到他。
但胸膛中央,凭空地,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血洞。
那个血洞,和夏因胸膛上的贯穿伤,形状和位置都一模一样。
震愕之下,纳萨尼尔三世收回荆棘长刺,用它们填补胸口的空缺,专注于弥合自身的伤势。
夏因悬吊的身体摔了下来,和阿尔洛一起。
他将阿尔洛揽在怀里。
如果没有阿尔洛的舍身扑救,那一刻,他早已心脏破裂而死。
作为交换,阿尔洛被伤到了要害。
耽搁太久,已经没有了挽回的可能。
就连临死前的呢喃也微不可闻,夏因必须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才能听到模糊的气音。
阿尔洛竟然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说,“夏因,我看不见你了。”
“我在这里。”
他说,“我不后悔。”
“……”
他问,“我最后……变得勇敢了吗?”
夏因无声弓折了脊背。
他想对阿尔洛说,“如果没有变得勇敢,如果没有遇见我,你现在或许还活着。”
但阿尔洛早在最开始就回答了他:“我不后悔。”
阿尔洛的生命为他而盛放,也为他而瞬息凋零。
但他从不后悔遇见了夏因。
夏因想要握紧他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这才想起阿尔洛的双手早就不在了。
他的掌心里空空荡荡,就像十四岁那年时,眼睁睁看着亲人的生命在指缝间流逝。
相同的场景再一次在他眼前复现。
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颤抖,像是想要留住什么似的,手指猛然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谢谢你……”
阿尔洛的声音随风飘散。
“谢谢你……让我勇敢。”
夏因猛然抱紧了他。
“对不起。”他哑声道,“你很勇敢,阿尔洛·伊凡·尼米兹,我会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少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夏因一探,发觉他已经没有了鼻息。
话多到有些烦人的少年,永远地沉默下去。
夏因也将永远都不会知道,阿尔洛是否活着听到了他最后的回答。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一秒,也或许有一个钟头,他将少年安放在平地上,眼眸已经恢复了镇静,只余微微泛红的眼圈。
一个陌生的、阴柔的嗓音,在空中响起。
梦境教会的圣徒,如蝴蝶般飘浮在月光里,低垂着眼,语气极为惊讶。
“光明教会的神职者,违背‘信仰唯一性’守则,烙印了战争之神的神纹。”
“大名鼎鼎的‘审判之光’,竟然是个Omega……”
他嗓音缥缈如梦,让人听不清楚。
长袖自圆月垂落,向夏因卷来,似乎想将他带走。
“滚开!!”安德烈怒吼着咬向长袖。
长袖转而向安德烈轻轻一担,将他拂去了远处。
夏因想要阻止,却从肺部呛咳出几口鲜血。
他成功抵抗了排异反应,还伤到了纳萨尼尔三世,但这一切都无法从根本改变战局。
梦境教会的圣徒,还有随时可能恢复战斗力的纳萨尼尔三世,敌我实力太过悬殊。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死局。
但是——
“0-13”,是死局中唯一的变数。
纳萨尼尔三世不了解“0-13”,但夏因了解它。
了解它的强大、它的信守承诺,还有……
它对他的渴求。
“……‘0-13’,”他哑声开口,“你如果继续沉睡,我便会死去。”
“死亡,将永远地从你手里,夺走我。”
就像是在强行从昏迷中苏醒,原本沉寂的灵柩,发出了一次轻微的震颤。
“它刚被大封印术重创,这不可能!”纳萨尼尔三世警惕地看向“0-13”,旋即命令半空中那人,“……杀了夏因·伊格尼斯!”
不知为何,那名梦境圣徒竟动也没动,将他的话当了耳边风。
安德烈则从夏因的语气中明白了什么。
“咳、夏因!不能那么做!!”
夏因眸光沉静。
“‘0-13’ ,许愿灵柩,我要向你许下我的愿望。”
“——护我所爱,弑我所憎。”
“0-13”低沉的嗓音从灵柩内响起,带着初醒的虚弱,以及浓稠的笑意。
“可我想要的只有你……又有什么理由保护其他人呢?”
夏因的视线扫过阿尔洛的尸体。
他睫毛下隐藏着些许挣扎,但当视线在即将落败身亡的安德烈和其他家族神职者身上扫过一圈后,这份挣扎变成了坚定。
他不想再看到另一个为保护他而死的“哥哥”或者“阿尔洛”了。
能用自己换取那么多人的生命,很划算,不是吗?
“‘0-13’,实现我的愿望。”
夏因注视着灵柩,一字一顿地命令。
“只要护我所爱,弑我所憎……”
“我愿将一身血肉献祭于你。”
话音未落,锁链寸寸碎裂的声音骤然炸响。
巨响之后,大封印术化作点点金屑,漫天飘舞,徐徐落在逐渐开启的灵柩之上。
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从灵柩中探了出来。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
低沉愉悦,犹如大提琴奏响。
所有人眼前一晃。
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从夏因身后抬起了他的下颌。
银色长发铺散,织就细密的蛛网,将他网罗于它怀中。
他被迫倚在它肩头,仰起脸,目光囚禁在它紫色的瞳仁之内。
轻笑声响起。
“我将护你所爱,弑你所憎。”
“只要留在我身边——所有你想要的,都会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