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与和妈妈处理完银行的事情,到达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候的温度虽然低,但还没到能把人全部赶回家里的程度。
小区里难得有了点值得讨论的事情,当然没有人会放过这样好的话题。
两个人经过人堆儿的时候,他们讨论的声音低了下来。然后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样,拙劣地和他们俩打招呼,自以为自然地聊起另一件事。
周明与都不用去听,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家庭成员的突然去世,经济压力的负担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儿子在外面当什么练习生,做着不着边际的明星梦;这边人刚没,那边就来了虎视眈眈盯着房子和遗产的亲戚,就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想来趁火打劫分一杯羹。
周明与记得,他舅舅来的那天,刚进门放下东西没说两句,就拐着弯地问妈妈这套房子怎么处理。
他觉得好笑,还能怎么处理,他和妈妈不住了吗?
舅舅对着妈妈,一口一个“你还要改嫁”,一口一个“放弃当什么大明星吧,人还是得活的脚踏实地一点”,轻轻松松地就否定掉了父母互相照顾了这么多年的经历,否定掉了他在练习室里落下的每一滴汗水。
周明与心里是不服气的,可他也只能不服气。
这段时间里,每天晚上送走来吊唁的亲戚朋友之后,周明与看着空荡荡的家里,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眶,原本坚定的心也动摇了起来。
真的能出道吗?
出道了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后来,他忙着和妈妈跑上跑下去处理那些手续上的东西。在清算整理遗产问题的时候,原本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经济问题就这样突然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从前他还只需要考虑怎么出名,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如何活着。
周明与关掉了一切社交媒体,自从他离开S市,就再也没打开影信了。他怕自己一打开,看着他们给自己发的消息,他会忍不住心软。
所以在家门口看到坐着的这三个人的时候,周明与先是高兴,后是被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席卷了。
“你们?”
“来找你的。阿姨好,我们是周明与在ST做练习生的朋友。”
姜濯第一个站了起来,挂上礼貌又亲切的微笑,和周明与的妈妈打招呼。
李相夷和梁洵两个人也站了起来,互相寒暄过后,周母看看儿子,再看看三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开口道:
“是小与的好朋友就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家吧。”
这时候周明与才发现他们带过来放在地上的那些东西。水果,零食,米面粮油,甚至还有周明与最喜欢喝的牛奶牌子。
他鼻子忍不住酸了一酸,在心里暗暗骂着:有病啊!带东西过来干嘛。
“诶呀,都是小与的朋友,阿姨看你们都像是亲儿子一样,来干嘛还带东西,太生分了。”
周母开口,又招呼着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小与,去给你朋友拿点饮料!”
“阿姨,虽然我们和周明与关系好,但礼貌还是要有的。我们也确实不太了解您的喜好,就随便买了点家里用得上的东西。”
面对着长辈。这时候的梁洵话反倒不多了,是姜濯主动承担起和周母聊天的角色。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唉,我们家小与啊能在外面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就行了,我就放心了。诶呀,你们一起说话吧,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着说着,周母的泪又要落下。她趁着周明与端着杯子过来,赶忙站起了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明与沉默着把杯子放在每一个人面前,然后收好托盘,坐在沙发上。
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相夷手捧着杯子,好像在专注研究着上面的雕花。姜濯也不说话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垂眸坐着。只有梁洵是最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的,水都没喝上一口,就直接开口:
“你...”
“我不回去。”
和他同时说话的是周明与。
他抬起眼眶,姜濯才发现他也已经湿了眼眶。
“对不起,你们和孙哥说一下吧,我不回去了。正好合同还没签,我就不继续了。”
他们最近正处于从练习生合同转到艺人合同的时期,可以称得上是来去自如的自由人。仔细说来,周明与现在还真算得上是自由人。
没想到是他先开口,还这么直白。梁洵“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周明与,嗫嚅着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真的,真的没办法再等了。我每天都在焦虑到底能不能出道,之前邻居就总嘲讽我爸我妈,说任由着我一个人胡闹。以前是我爸妈相信我,支持我追梦,现在我爸走了都没来得及看见他儿子站上舞台,我不敢想我继续做练习生之后,我妈每天出门都会怎么被对待。”
“小与,”李相夷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说什么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根本安慰不了你,我也明白真正做到这一点有多难。我们这些已经做了一定心理准备要接受大众的评判的人都未必能做的很好,不能要求阿姨这样的素人理解。可是,可是我们真的马上就要出道了。”
李相夷快速的用手擦了一把脸,可惜姜濯没看清他的脸上有没有泪。
“这几天铭哥一直在和公司要出道曲,公司那边已经松口很多了。你不是一直想唱歌给更多人听吗,还有阿姨,你和我说过的,你说过阿姨也希望你能站上更大的舞台唱歌。”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周明与低着头低声道。
姜濯见他这样低着头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心里明白他的内心正在挣扎。他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来了个东西,放在了周明与面前的茶几上。
“小与,我们先走了。这事儿...你自己想想吧。不过我们毕竟好不容易来一趟,车票也改了,明天中午一起吃顿饭吧,好吗?”
姜濯伸手指了指他放在桌子上的东西,继续道:
“dv机,我给你带过来了。替我们向阿姨问个好,你好好休息,睡个好觉,晚安。”
说完,姜濯一手拽着一个就走出了周明与家的大门。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梁洵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个人在楼梯间里蹲下来,抱着膝盖痛哭。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像是家人一样的伙伴突然退出,姜濯能理解他,就算是换成姜濯自己,他也得缓上一段时间,更何况梁洵和周明与两个人做了两年多的舍友,真是24小时都黏在一起,感情深是一定的。
姜濯递给梁洵一包纸巾,等他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吧,我们也回去睡个好觉。明天他来不来,今天晚上周明与应该就能回消息了。等下把看好的餐厅地址发过去,他会来的。”
“这是散伙饭吗?”
梁洵抽泣着问,脑袋被李相夷狠狠敲了个暴栗。
“什么散伙,尽说点丧气话。朋友聚餐这是。”
“嗷...”
虽然说着故作轻松的话,可李相夷脸上的焦虑还是被姜濯看了个清清楚楚。
姜濯突然明白了平时钟铭的感受,明明自己也没大多少,却还要强撑着哥哥的样子,扛起重任。
“他会想明白的,我们再给他多一点信任吧。”
老旧小区的隔音并不好,关上门之后,周明与站在玄关处,把梁洵的哭声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该见他们的。周明与心想。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弃,在见到成员们的那一刻,那些被他强制性遗忘的记忆又卷土重来。
太痛苦了。放弃坚持了这么久的梦想就像是活生生地把皮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样,很多东西在他身上粘着不走,甚至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感受着体内发生的震荡。
周母躲在房间里,听到关门的声音才走出来。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怎么不和朋友多聊几句?”
“嗯?妈,他们,他们有点事先走了,平时练习也挺忙的,这次就是,就是过来看看我。”
“今天晚上就走吗?这么晚,多不安全呀。”
“安全的,是明天的票,您不用担心。”
“你不和他们一起回去吗?”
周明与愣愣地抬头,周母这才发现他眼眶里盈着泪。
他最近哭的太多了,偏偏每次都是躲起来偷偷哭,不想让妈妈看见,不想让妈妈心疼。
可是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母亲轻柔的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笑起来温柔又坚定。
“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啊小与,家里不用担心,妈妈不是老的走不动路了,不需要你照顾。你啊,还是个孩子呢。”
眼泪夺眶而出,积压在心里已久的心事就这样被妈妈的爱融化了。周明与抱住母亲,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哭出声。周母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就像他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一下又一下。
有妈妈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