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当晚。
最近淮城降温很严重,路面总是结着一层白霜。
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回去过年,路边的灯上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隐隐的烟花声就没停过,五颜六色的花火绽放在空中。
他站在江边的公园门口,风很大,头发被吹得有些乱,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
“等很久了?”
贺闲从一辆车上下来,大步走到他跟前。
他今天穿了件驼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更加挺拔,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
闻榭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开口说道:“刚到。”
贺闲显然不信,望着他被冻的微微发红的耳朵挑了挑眉。
闻榭缓缓移开视线。
闻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过年这个习惯,无论是闻致远还是继续往上,都觉得过年是个麻烦事,在这期间都是各忙各的,顶多请点亲戚吃个饭,这个想法就这样一直传下来。
在收到贺闲信息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出了门,这个公园里家距离不短,想着出来逛逛瞧点年味也行,就这样吹着冷风一直走到这。
贺闲把自己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取了下来,戴在闻榭脖颈间,后者有一瞬愣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被前者喊住:“别动。”
“最近气温低,很容易感冒。”
贺闲说道。
因为戴围巾两人离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打在闻榭耳畔,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闻榭不由自主落在贺闲喉结上,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触碰到自己冰凉的掌心。
闻榭微微低着头,围巾很暖和,上面还带着贺闲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混合着一丝冬日里特有的冷冽。
他垂着眼眸,能感受到贺闲修长的手指在他颈间轻轻缠绕的动作,指尖偶尔擦过他的皮肤,被烫了一下似的。
“谢谢。”闻榭低声道,声音像是闷在羊毛围巾里。
远处又一轮烟花炸开,照亮了两人半边脸。
“不用。”戴好围巾,贺闲往后退了一步,“后面会继续降温,多添几件衣服。”
闻榭嗯了声,跟着他一起进了公园。
公园里面人不算多,零零散散站着一些人拿着烟花放,江水在寒风中流淌,不停隐隐传来拍打在岸上的声音。
路边有一些摊位,两人买了一点热食暖暖胃。
风比之前小了一点,吹在身上也不大冷。
前面一小堆人围在一起,摊位的帆布招牌在风中哗啦作响,走近点一瞧才知道是用玩具枪射击气球可以获得奖品的摊位。
闻榭多看了几眼,贺闲注意到身旁人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到摊位面前找老板扫了钱。
等老板装好子弹,贺闲把玩具枪举在闻榭身前,朝他笑了笑,说:“试试吗?”
许是吹了一会儿风,他的声音带有一丝哑,笑容比平时多出一点柔和。
闻榭接过枪,看着前面一排墙的气球和堆放在旁边的各种小孩子喜欢的奖品,微微咬了咬唇。
老板指着气球介绍道:“这块区域的气球有二十个,如果全部击中就可以获得我们的大奖,如果少一个就只有参与奖。”
正尝试怎么拿枪顺手的闻榭顿了一下。
少一个就变成参与奖,难怪旁边的人都是在看没有上来玩。
枪身轻飘飘的,漆面有些斑驳。
闻榭眯起一只眼睛,枪管微微倾斜,对准悬挂在墙上的彩色气球。
“砰——”
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气球,爆炸声响清脆短促,碎片四处散落。
老板见状咧嘴一笑:“小伙子技术不错呀。”
闻榭吭声,继续开枪击破气球,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太出是第一次玩。
周围聚集了不少小朋友,每击中一个气球就要“哇”一声。
还剩最后一个气球挂在那,老板有些担心但还是表现得一脸轻松:“有几下子哟。”
闻榭没说话,轻轻转了转手腕,缓缓呼出一口气,指节抵住扳机,视线落在最后的那颗气球。
贺闲站在他身旁,见他有些紧张,稍微向他走近了一点,凑在他耳边:“放松,别紧张。”
他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有一点点的鼻音,尾音刻意被拉长。
闻榭没想到他会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耳尖发麻发烫,身体明显一愣,食指不受控地一颤,不小心扣动扳机,子弹就这样飞到了气球旁边的奖品上。
老板见此松了口气,小声喃喃道:“这是飞到美国去了……”
又突然想起他们两人还没走立马改口:“没关系的小伙子,就差一点而已,要不再来一次?”说罢把参与奖的奖品递给闻榭。
是一个红色的孔明灯。
闻榭接过孔明灯,说:“谢谢。”
“春节放孔明灯寓意不错。”
祈福纳祥,辞旧迎新。
老板把充好气的气球摆在墙上,听见贺闲的话接话道:“那可不,那个包装袋里的笔知道怎么用的吗?把自己这一年的愿望写上上面,再点火让它升入空中就可以实现!”
转过身去,空中闪烁着不少红心点点。
“哦对,我看你们一下子中十九个也挺厉害的,再给你们一人送一个许愿带吧!”老板又从那一堆奖品中拿出两条许愿带,指了指沿着这条道继续往前走的方向:“大概往那边走近两百米的地方有个许愿树,平时很多人到那挂许愿带打卡!”
贺闲拿过老板递来的许愿带,道了声谢。
“要去看看吗?”他晃了晃许愿带,嘴角噙着笑。
沿着石板小路向前,粗壮的百年榕树上,成百上千的红绸带在风中轻轻摇曳,枝干上还被系着一些铜铃来随风轻响,叮咚声混着远处隐约的爆竹声。
贺闲拿出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标上自己名字后便挂在树枝上。
闻榭没有多想,在上面简洁明了写了两个字——
幸福。
抬头望着树冠,低处枝桠上的红绸已经层层叠叠,稍微垫了下脚准备把带子挂在高一点的枝条上。
“给我吧,我帮你系。”
贺闲拿过闻榭的许愿带,换了个位置,认真选了一根向东伸展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将红绸系好。
“东面最早见到阳光。“贺闲解释道,手指轻轻抚过绸带边缘:“愿望会实现得快些。"
......
挂完许愿带走到江边,贺闲将孔明灯展开,红色宣纸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拿着笔在上面写上一行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依旧跟写那张许愿带的速度一样,很快就完工了,写完便递给了闻榭。
“许愿带上写了,这个也要写?”
“这两个不一样。”
闻榭拿着笔一时不知道怎么下笔,他其实并不大相信所谓把新的一年的愿望写在孔明灯或者许愿带上就能实现的话,跟生日愿望是差不多的性质。
“你写的什么?”他对贺闲问道。
贺闲立马抬手挡住自己这一面的字迹,开口道:“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气鬼。”闻榭轻嗤一声,收回视线,在上面写了很简短的一句话,比许愿带上多几个字。
点燃下面的油块,暖黄的火光透过红纸映在两人脸上,在松开手的瞬间,孔明灯缓缓升空,混入漫天灯火中。
闻榭仰头望着,突然听见身旁的贺闲说:“我写的是‘希望某人体质好一点,别吹一点风就生病’。”
他的声音混在夜风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名字,但很明显指的是谁。
闻榭一直体质都算不上好,只要吹点风或者淋点雨,第二天小则感冒,大则发烧。
“骗人。”闻榭望着越升越高的灯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低头笑了声,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贺闲没有继续去证实这句话的真假,反问道:“你呢?”
闻榭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希望某人能少点假话。”
贺闲听见这话也不恼,只是低头轻笑了声。
无数烟花在这一时刻腾空而起,在江面上空炸开,将夜空染成绚烂的彩色,瞬间点亮整片水域,光点拖着尾焰坠向水面。
贺闲嘴巴微张,似乎正要说些什么,话一出口,烟花恰在此时绽放,将后半句话吞没在震耳欲聋的声响里。
闻榭扭过头,提高了音量,问道:“什么?”
贺闲望着他的眼睛,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笑着摇头,眼睛里映着漫天烟火,没有重复一遍,只是缓缓说道:“没听见就算了。”
“随便。”闻榭没去追究说的到底是什么。
贺闲轻笑了声,移开了目光。
没有骗人,意思也差不多,换种说法而已。
他声音很轻,淹没在远处烟花的爆裂声中。
江对岸的钟楼突然敲响零点钟声,天空中布满了烟花和孔明灯。
“新年快乐。”贺闲眼含笑意地看着他,说道。
“嗯,新年快乐。”闻榭的侧脸在灯笼的光晕中格外清晰,他看着满天闪烁的红心点点,回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