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喜欢看日出的时间点,毕竟硬从床上爬起来是件相当反人类的事。但大家趋之若鹜,一定要在黑漆漆的黎明前夕与陌生的游客在某处等候着阳光洒落。
仿佛是“你已经度过了人生至暗时刻,从此人生尽是光明”——虽然朝阳每天都有,但在不同的地方,与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有着不同的意义。
父母只带他看过一次朝阳。
周遥川神情恍惚地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向窗外扫了眼,黑咕隆咚的。
临近的房间已经窸窸窣窣地有了响动,估计都是去追寻第一缕阳光的。
从包里掏出面包牛奶,这就是今天的早餐。
想念着面包机里跳出的焦香面包,小奶锅里煮好的牛奶与一枚圆润的荷包蛋,最喜欢用小木勺去捞碗底盲盒般的小块蛋白或蛋花。
或许看完日出回来,可以借厨房做一顿。没有面包机也可以煎到表面微焦,香气四溢。
夏日的黎明,温度还算怡人,天空已不似刚刚那么暗,天际的浓墨逐渐淡去。
步行了几分钟到东极广场,旁边已然站了不少人。
金属的“東”字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远眺着东方。
“亮了亮了!”
天边浮出一线明显的鱼肚白,再过不久,明黄色的朝阳跃上地平线,像极了油亮滋润的鸭蛋黄。
配上暖暖的粥,又是一顿美味的早点……
周遥川拍了几张,心思逐渐飘到了颇为遥远的过去。
那天有朝阳,有云海,还有身后两座能够依靠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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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小学的小孩子仍然是需要睡饱觉的时候,被半夜叫醒看日出,也只想赖在家长身上闭着眼睛睡大觉。
天很冷,裹在小小的羽绒服里也想缩成一团。
沉沉坠在父亲胳膊上,走得歪歪斜斜,哼哼唧唧,就差趴到地上了。
“盼盼,站直了。”男人蹲下身子平视他。
不情不愿,小孩子是有耍赖的权利的。
“爸爸知道,刚刚下了雪,天还黑,没睡够很难受。但太阳伯伯出现之后,你会看到很美很美的风景,一定会让你长大了也能记住。”
“不想看,要睡觉……”小孩子嘟嘟囔囔着鼓起腮帮子,搓着戴了手套的双手哈气,还是闭着眼睛。
“就看一次,一次就好!”年轻的父亲竭力劝说,小孩子本来就被烦醒了盹儿,也就勉为其难地哼哼着,要爸爸背才同意。
“你就惯着他吧。”她小声埋怨。
“孩子还小,以后他会想自己看的,先哄好了,别去晚了没位置。”父亲嘿嘿乐着,把犯困的小孩背在背上,“抱紧,我们出发喽!”
他们似乎嘁嘁喳喳在说些什么,但小孩子不在意,只管搂住还冒着热乎气的父亲。
等到再次睁开眼,眼前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金。
山头云雾缭绕,视线尽头,薄薄的金色如流动的蚕丝,仿佛具有无尽的生命力,钻入丝绸般光滑的云层,反射着灿烂的光,在崎岖的黑色山岩中游走。
小孩子睁大眼睛,挣扎着从父亲背后下来,要扒着栏杆看,被母亲连忙拽住羽绒服的帽子。
“哎,别摔下去!”
大大的眼睛看着金色流淌,逐渐的,远方的鸭蛋黄越发明亮诱人。
母亲从口袋中掏出一台索尼卡片机。
“盼盼,咱们请人给咱们拍个照好不好?”
咔嚓——
父母喜笑颜开,半蹲在笑得眼睛都没了的小孩子两边,像是个中间凹的“山”字。背后的朝阳缓缓升起,拍出来有些泛白的画面里,隐约能看到一点金色,人物的脸倒是一清二楚。
或许是在庐山,或是其他什么山。
不管如何,昔日的“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了。甚至他们的容貌……也已经记不清楚。
周遥川轻轻擦擦眼角。
他很守信,我们确确实实只看了一次日出,一次让人记忆深刻的日出。
“现在第一缕阳光是在抚远,冬天就到温岭了。地球围绕太阳公转,晨昏线在球面上也会呈现一定的角度倾斜……”有人小声地说着,旁边的人却没在听,只是不住地拍照,忽而把手机塞给他。
“别说了,你帮我拍照吧!”
周遥川呼出口气,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打开手机的自拍模式,找到个不错的角度,把橙黄的太阳托在掌心,用侧脸迎向太阳。
咔嚓——
回去的路上,早市已经烟火鼎盛。
也是,天都亮了,新的一天也该开始。
但周遥川现在只想买个热乎的早点,吃完后钻回房间睡觉。
早市上有很多卖鱼的。
听起来有什么大马哈、鲶鱼、鲫鱼、虾米、老头子、嘎牙子,还有卖形似肉松的“鱼毛”的,让周遥川不由得少见多怪了些。
虽然在海产丰富的广州待过两年,到底也是读书的年纪,鱼都没摸过几次,北方人在南方的菜市场更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个五谷不分的小年轻。
时至今日,也不过是什么都能吃上两口,名字妥妥的不熟悉,会的也都是最基本的煎炒烹炸、水煮清蒸,保证自己饿不死。
抚远的早点倒是都挺眼熟。
油条、玉米饼、葱花饼、茶叶蛋、韭菜盒子、包子、豆腐脑……随便来两样就能把半饱的肚子填满。
稍微特殊点的,或许是鱼丸汤与大碴子粥。
周遥川想了想,来这儿吃鱼是自然,再来碗粥,顺带又要了个流油的咸鸭蛋。
鱼丸是狗鱼的肉制作的,新鲜弹牙,汤头鲜美,鱼肉的香气被充分激发,唇齿留香。
大碴子粥里的玉米粒口感十足,颗粒大些却并不拉嗓子,又因为煮得久,越发黏稠香醇,就着咸鸭蛋,朴素而美味。
回到青旅,也不惦记着面包了,周遥川往床上一躺,借着饭后的困劲儿再会周公。
直到快十点。
下午的时间还有重要任务。
东北游记,或者说,黑龙江游记,也该写到尾声了。
这一路走过来感慨万分。虽然新疆很大,东北也很大——辽阔的平原是北大荒,也是北大仓,和印象里江南的“鱼米之乡”也所差无几。
鱼有淡水江鱼,田里有稻田虾蟹,若是到了辽宁大连,同样有渤海湾的海产。
米有稻花香米,在五常大米中首屈一指,煮出来的大米饭又香又糯,颇有嚼劲,让人闻着便垂涎欲滴,吃时配上经典的地三鲜、酸菜炖血肠、土豆炖豆角之类的,怕是三碗都不够吃。
只是气候原因,冬季严寒,却也造就了性情豪迈的东北人。
明天还有两个要去的地方,黑瞎子岛和蔓越莓基地,再补上一段就好了。
周遥川伸个懒腰,收好背包,找了个做鱼的馆子。
“周老师!你也来这里吃鱼吗?”刚到门口,就碰上了在青旅见过的两位粉丝。
“嗯,想来尝尝特色菜。”
“周老师方便和我们一起吗?菜量太大了,我们也想多尝尝……哎,我请客,不差周老师一张嘴!”
周遥川本想说还是AA比较好,架不住粉丝盛情,只能点头。
一个人出门在外,i人本质又暴露了。
“米娜桑~地址给你们了,没吃的大家一起来吧,我请客!还请到了周行旷野老师!”粉丝语音发出去,不多会儿就从四面八方又赶来了六个年轻人,居然凑了个大桌。
“周老师,这是我们抚远自由行搭子小团的成员,我是团长白菜,这些都是近几天来玩的伙伴。”白菜把菜单递给周老师,“您看看,咱们九个人,我寻思点个全鱼宴。”
周遥川看看全鱼宴的菜谱,笑道:“没想到您请来这么些人,我一个打秋风的当然没意见了。”
白菜嘿嘿笑着,“周老师太客气了!大家有什么忌口没?”
众人纷纷表示随便上,上啥吃啥。
炖鳌花鱼、清蒸白鱼、红烧鲟鱼、炸马哈鱼块……大大的盘子真就占满了整张桌子。
有一道菜看起来像蔬菜拌鱼片,叫“塔拉哈”,有的店叫“杀生鱼”,与南方的“鱼生”十分相像,是用切好的鱼皮、用醋腌的生鱼片拌的。
其他的做法看上去都是眼熟的,吃进嘴里也是各有风味,共同点就是鲜美十足,毕竟都是现捞上来不久的。
“我今天去赫哲渔村了!听有位大爷讲他们赫哲族的故事,老有意思了!”席上的年轻人吃饱了肚子就开始唠嗑。讲故事,讲历史,讲工艺,讲文化。
周遥川埋头吃饭,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成员,而不是个网红人物,静静听他们在讲述。
——当年轻人开始探索这段过去,历史就不会死去。
他的心头忽然涌起这句话。
人的生命有限,却在一代代的更迭中传承与发扬。很多事物注定会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也有一些,被年轻人发现与擦亮,在新的时代重新活转。
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白菜提出大家一起合影,周遥川欣然应允。
“合影也给我发一张,可以吗?”
“那当然!周老师是要配在文章里吗?”
“那要问问大家愿不愿意露脸。”周遥川向众人征求了一下意见,大家纷纷表示,出来玩就是该拍照片的,拍照片就是要发一发的,敝帚自珍那可该发霉了。
回到青旅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周遥川把背包收拾好,方便明天一背就走。
至于之前那些厚重的衣服毯子,已经在佳木斯还车之前,压缩打包,邮去成都了。
他和马亮打了个招呼,表示年底天冷前会去成都领收,委托他收下快递,但不要告诉暗潮和其他人。
马亮还发了个ok的小表情,并表示,工作室在第四季度不会出远门,只在四川拍点东西,随时能回来的那种。
或许算是个惊喜,毕竟也说定了要当面拜谢沈老板。
莫名还有些期待。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让我走走停停,兜兜转转,安顿好自己的心,好和你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