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师尊处回来后闭关中*

吕排歌自从幻境中出来以后，就再没做过梦了。

她本也不是个多梦之人，只是幻境中隔三差五做次梦让她如今有些不大习惯。

闭关的这段日子里，她不是打坐就是睡觉，一睁眼一闭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她能听到院子里的风声，何逃命不知道打哪儿捡了一条小土狗，每天在山上跑动，清脆的狗叫声回荡在竹林里。

快结束了，吕排歌自己有感觉。她的瓶颈快要突破了，届时，自己想做的一切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达到。

她衣服还没脱，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排山刀挨着她，胸口的石头硌着她——虽然空流石一直没用，她也当个心理慰藉带在身边。

一切都冰冷而安静。

夜深了，外面的声音都淡下，偶尔有风声，隐约能听到竹尖破土。

她又回到了幻境中那样令人心慌的沉默里，丝丝缕缕好像传来茶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闭上眼，眼前便出现春末时门前反常盛开的桃花。

胸口的空流石正散发幽幽蓝光，拉着她沉入梦乡。

*

“你准备好了吗？”

“……这次我真的准备好了。”

“真的吗？万一这次又被师尊抓包，我可不会再替你顶锅了。”

“上次就是你拖我后腿，不然这玩意儿我早偷出来了！”吕排歌挽起袖子，压低声音骂道。

和她一起蹲在墙角的何逃命撇嘴，她俩脸上多此一举地抹着锅灰，何逃命之前觉得没有必要，吕排歌非说这是伪装之一。

啧，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师妹可能脑袋有点问题？

何逃命斜眼看着吕排歌，暗暗揉着嘴角那一小块淤青。

她沉默得太久，吕排歌眯眼看过去：“你在心里骂我。”

“我哪儿敢啊小师妹……”何逃命扬着眉毛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师姐给你望风，你安心去偷。

“哦，不过你得快点。”何逃命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师祖快出关了，说不准就是今天。”

吕排歌点点头，便没有再废话，趁着守门徒子交接松懈那一息闪身进入密阁。

吕排歌的修为何逃命心里有数，自己比她大了一轮，但自己多出来这十二年与她比起来算得上是毫无建树。

修仙者心性坚定，她自是不会对吕排歌起什么异样心思，硬要说的话，那也是隐隐钦佩，与希望自己也可以如此一日千里的羡慕。

吕排歌摸进了密阁。

密阁极大，吕排歌目力所及看不见顶。

围成一圈的墙壁上密密麻麻挂着各种宝物及其编号，没有任何攀爬工具，也没有立足之地，低层还能飞檐走壁挂上去，高层唯有修为高超之人才够得着了。

明明在外看不过是一栋十层高的小塔，没想到内里暗藏乾坤。

想自己师尊整日里抠抠搜搜什么宝贝都不肯给，原来师门里最大的靠山有那么大的藏宝阁！

可恶啊，吕排歌一想到自己之前为了剩一块灵石而硬是吹了一路罡风御剑飞行回来的日子，为了多拿一株赤猎草每天不睡觉蹲在试炼镜门前抢第一个冲进去拔草的日子……

她以前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剑修普遍都是穷，自己也是月月会花光最后一粒灵石，却没想到原来师门里那些看似是铁母鸡的尊上能攒下这么多东西。

只是，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

吕排歌叹气。

不过，既然是能忘却前尘往事的东西，应当不会在下面。

底下几圈都是一些常见的东西，珍稀，但不是太夸张的宝贝。

吕排歌提气准备，踩着墙壁借力跳起，双手一扑，挂在第三层。

她不能用内力，否则这样会留下痕迹，不必老祖出关她也要被守门徒子抓个活的了。因此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徒手攀爬。

她一边往上翻，一边观察四周。

姚看根本什么都没告诉她。

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特征，只给她打哑谜「你看到就知道了」。

她对姚看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人心里头有七八百个心眼子，平时心里有了个新主意时，眼睛也不会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着了他的道。

要不是姚看是为了姚听，吕排歌才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姚看在这方面还挺实在，爽快地先付了给她的报酬，那几乎是吕排歌过去一整年的所有营收，现在吕排歌荷包满满，看着姚看也顺眼许多。

姚看她们这种替人算卦的大约也能有许多钱，主要是靠给富贵人家看风水看来的，据说皇宫的风水也曾有姚看把关。

所以姚看给她的那一些东西，肯定没有掏空姚看的小金库。

吕排歌吊在半空中，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姚看有那么多宝贝，大约都是给妹妹留的，要是姚听身体健康，再有这些宝物扶持仙路，想必是一路坦途。

她连续翻了十几层，仍没有发现那个「你看到就知道了」的宝物。吕排歌脚踩着二十三层突出的栏杆上，俯视下去那二十二层的墙柱像是一个牢笼，紧紧守着正中央的柱子。

那柱子墙漆完美，上面没有任何花纹，这样一根柱子立在正中央，吕排歌摸不清它到底是什么作用。

吕排歌叹了口气，回身，扒着栏杆继续往上爬。

十五层、二十层、三十层……

吕排歌不记得自己翻了多久，手臂的动作如傀儡般重复，她并非气力无限之人，即使修炼以来她的体力有了极大提升，但她也清楚，爬了这么久仍没有脱力是很奇怪的。

吕排歌都快看不清地面了。

翻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那东西真的存在吗？

吕排歌眼中少见地浮现一丝迷茫，那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就将自己从这种危险的情绪中抽拔出来。

再爬十层，若没有，只能先回去了，她还得留着体力返回。

这么想着，吕排歌蹬着墙壁蓄力，也不知是她脱力了，还是这一处墙壁不好借力，她脚一滑险些掉下去。

她慌忙稳住身形扒紧栏杆，视线下垂松了口气，整个人悬空着，心脏砰砰直跳。

“……诶？”吕排歌目光落在斜下方一枝剪下的桃花枝上。

桃花开得正艳，不知独自在这高塔中开了多久。娇艳欲滴的粉色宛如鲜血稀释后的颜色，米白色的手型架子虚虚握着它。

「就是它。」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只是看到这支桃花，吕排歌便仿佛看到了姚听将它当做发簪一般插在发髻里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把未开刃的软剑，在她自己及笄礼的瑶台之上舞得熠熠生辉。

就是它！

原来如此，原来姚看所说「你看到就知道了」是这个意思。

吕排歌不再犹豫，借力晃动身子，往那个方向荡去，看准落点，抓住了桃花枝旁边微微突出的一个雕刻花纹。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另一只手手心的汗，小心翼翼地拿起桃花枝。

「就是它。」

吕排歌还未来得及展露笑颜，就听得阁外远方传来一声震动天地的闷响，一股纯净而浓郁的灵气爆发，密阁也跟着晃了晃。

武器宝物自有感应，在震动中碰撞着墙壁，相继鸣颤，好像沉睡数千年的器灵们同时醒来。

老祖出关了。

吕排歌刚要松手往下跳，抓紧时间逃回去，眼前忽然一阵眩晕，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

完蛋了，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得摔个头破血流？

*

街市。

来来往往接踵摩肩，摊贩支着摊子售卖各种各样的玩具，有精致可爱的面具、做成各种样式的红灯笼、剪纸窗花、年画娃娃……

入目皆是鲜艳的红色与笑脸，有些世家少姥少爷们也在丫鬟卑环的保护下凑热闹。

吕排歌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她方才才突然清醒，但她也仅止于以为这是能自己控制的梦境而已。

她很喜欢过年，每次春节前逛街，她总喜欢沿街一路把所有样式的年画娃娃都买上一张，回去铺在地上看，光看着就能开心一天。

这里好像是万和。

吕排歌心说，那她能去找姚听吗？如今又是何年岁呢？

她只顺着人流的方向走，身边人兴高采烈地聊着天，明明说的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可吕排歌什么都听不清。

她走了许久，好久好久才看到卖日历的铺子，那铺子比较冷清，只有富人才有闲钱糟蹋在这一本只能用一年的东西上。

吕排歌看了一眼，是宣明十九年。

她在心里理了一下时间线——是姚家灭门第二年，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就该回来了。

“少姥要买年历吗？”

她一站就在这铺子前站了许久，摊主问了她一遍又一遍，她才回过神：“哦、哦，我……”

“这花儿画得真好看，这本多少钱呀？”旁边一个声音插进来，吕排歌的话被打断，她回头，瞳孔紧缩。

是仪璟。

——不对，应该说是姚听用来外出的样貌。

「仪璟」听摊主报了价格以后就从荷包里摸出相应数目的碎银来，吕排歌看到她荷包里装满了银子：“多谢。”

一笔生意成交，摊主笑眯眯地用厚实的牛皮纸包裹好年历，递给了「仪璟」。

「仪璟」这时候才看到吕排歌，她讶异地挑了挑眉，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吕排歌卡了壳，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回来了就陪我逛逛吧。”「仪璟」弯着眼眸说道，她并没有在吕排歌面前假装自己是丫鬟。

吕排歌就这么被她挽着手逛起街来，

「仪璟」看到什么新奇东西就要拿起来看一看，后有妙语连珠的摊主又是吹捧又是夸赞，她不知不觉就买了许多，全被吕排歌抱在怀里。

吕排歌有太多问题想问她，可是看到她欢欣雀跃的模样，她或许也要许久才能攒出用仪璟的样子出来玩一次的力气，这么想着，吕排歌根本问不出口。

那就这样吧，安安心心陪她玩一天，这样就够了。

吕排歌握了握拳，她总觉得自己手中本该握着些什么，而那东西应该要送给姚听的，好像错过今天，就再也送不出去了。

“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仪璟」说道，她微微仰着头，目光投向远处，往那谁也看不到的、地平线的尽头。

“你说，这个天底下尽头的地方会是什么？”「仪璟」笑得灿烂无比，扭头问吕排歌。

吕排歌腾不出手摸后脑勺，她下巴抵在盒子小山的最上方：“不知道，我觉得是什么稀世珍宝，也许是飞升捷径。”

“切。”「仪璟」哼笑一声，“你脑子里整天都是修炼修炼的，没有一点意思。”

又沉默良久，「仪璟」忽然停下脚步：“最后一个春节还能有你陪着我过，真好啊。”

“……”吕排歌愣了一下，这才接上她的思维。

所以要选在新春前的冬季布下幻境吗？

“我竟然只能在别人的幻境中见你一面。”

“……”她怎么知道……？！

“新年快乐。”「仪璟」说。

吕排歌看向她，沉默良久，终究什么问题也没问，只回应道：“新年快乐。”

然后她面前的「仪璟」像陶瓷一般一块一块碎开，背景也随之裂开，至此，整个幻境彻底破碎。

碎开前的最后一眼，「仪璟」仍是笑着的，她好似真心在为见到吕排歌而开心。

“新年快乐。”她又重复了一遍，“每年新年都要快乐。”

*

大梦方醒，一切皆空。

胸口的空流石传来滚烫的温度，吕排歌动了动手指，碰到了一根枯燥的杆子。

她抬起手一看，是一枝枯萎的桃花枝。

吕排歌心头哀叹一声。

还没来得及看到姚听将它搭作发簪，怎么就枯萎了呢？

她将桃花枝放在一旁，即使她的动作再小心，枯叶还是被蹭下了一半，落在她的枕边。

吕排歌躺了回去。

不过没关系，以后，她会给姚听折一支更好看的、花开得更饱满的桃花枝。

【2025.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