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门关当然不是一片风平浪静。
没有到过昌南府以北的人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辉门关是个什么地方。
相较而言,大部分人都只知道有个雁鸣关,雁鸣关以北是落铁山栈道,这是赫赫和大周的最后一道关卡。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就要从大周的历史开始说起了——大周从第一任皇帝太祖以来,至今已经有了差不多一百年。这一百年分别是太祖建元前后四十六年,隆庆他爸、高祖元肃前后三十七年,隆庆帝前后十二年。
在建元十年,赫赫的济格可汗挥军南下,仅靠五千铁骑就差点攻入上京以北的军事要地雁鸣关。虽然依靠端妃齐月宾的祖父齐不迟给打退了,但是太祖还是吓得够呛,在建元十二年把首都从大周北边的阳京(上京)迁到了如今的中京。
从建元十二年双方签订河池会盟,商议为兄弟国,建立互市,以此换来了百年和平。
但那只是明面上的和平。
或者说那终究只是中京的和平。
位于雁鸣关以北,指仙关和落铁山栈道之间的辉门关,地理位置在落铁山脚下,是庇佑山脚居民安宁生活的唯一一道关卡。
那么自然,赫赫散人要闹,也是拿辉门关开刀。所以辉门关才会在这么荒凉的地界却驻扎着二十万大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话放在辉门关不太合适——辉门关和赫赫的精兵铁骑基本每个月都要闹两回。
说是精兵铁骑也不太准确。
那看上去更像是赫赫散人,这些流民看似杂乱无章的分批次从辉门关潜入,在落铁山下等待信号,只在落铁山周围引发骚乱。
他们很拎得清,绝对不跨越雷池半步,在大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下,仅依靠一个落铁山,便就能抢到好些物资。
因为这样的有规律和执着,要说这不是赫赫可汗派来的伪装者,安七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安七在伙房度过了几个月,也亲眼见过几次赫赫人制造出来的骚乱。飞踏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少的有五十多人,多起来也能有两百之数。在落铁山脚下的一府十郡引发无数哀嚎,所劫掠的包括而不仅限于金银财宝、粮食皮革、甚至青铜铁器、自然也有美人或是孩子。
安七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站在隐蔽的角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流窜在边境,反复劫掠那些无辜的百姓,自己却吓得不敢出去。
是真的很可怕。
狰狞的笑,猖獗的行为。
那不是人,是畜牲。
安七恨得牙齿都在打磕——
系统忧心忡忡的问:【主子?你还好吗?】
安七的眼眶都红了:【他们怎么能!那些被抢走了所有财物的百姓该怎么生活?驰马而过踏碎的房屋要多久才能修复?被抢走的姑娘和孩子会遭遇什么——尤其是那些年龄还那么小的姑娘!】
系统默默无言。
主子是对大周有了归属感吗?所以明明都不认识这些百姓,却会为他们感到悲愤,会对那些赫赫人恨之入骨?
安七在心里否认。
不是的。
大周不是她的国家,这些百姓也不是她的同胞。
可是她见过紫奥城里的纸醉金迷,她以为那些女人争来斗去、以为那些御史文臣每日的弹劾,是整个大周的常态。
哪怕有远离京城的地方或许不能这样富贵,但至少也是安居乐业的——
可是看看这个遥远的防线啊!
每一个人都活的战战兢兢!他们不知道赫赫还有多久又会过来,他们说服自己相信驻扎在辉门关的二十万士兵,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别无他法!
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还是活得如此绝望!
而她——她,安七,她明明有上阵杀敌的能力,她可以手刃那些狰狞笑着的畜牲,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窝在一个小小的伙房里做那些事?
仅仅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吗?
不应该这样,不该如此的!
她只跑出去过一次,第二次还在半途中她就被何婶子逮了回去。这个面冷心热的中年妇女指着她的脑门说:“好啊安七,我就知道你不安分了,是不是成天琢磨着想上前阵?我告诉你,必须给我好好待在伙房,十二岁之前一步都不准离开!”
安七:“……”
噢这是一个何等悲伤的故事。
她知道何婶子这是怕她被误伤,她不该辜负伙房长辈们的照顾。
可是在没有见过那些烧杀掳掠之前,她尚且还能说服自己慢慢等。在见过之后,她头一回感受到了悲愤的热血在胸腔里翻滚不息,这可怎么还能耐得住性子?
但是能怎么样呢。
她才刚刚五岁,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她上战场的。
她只能按捺下性子,老老实实的待在伙房。
——看不见,就不会念。
伙房的每一天,或者说每天的上午饭,午膳,宵夜,都是这样兵荒马乱的度过的。安七很快就适应了,并且以连何婶子都想象不到的速度飞快成长着。
身为长辈的他们固然是想要照顾这小不点,但是似乎她并不需要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七老是练武和干体力活儿,她个子蹿得飞快,竟然比同时期浣碧的身高足足高出一个头。
至于最后的身高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趋势,那可就不知道了。
——但是个子高点总是好的。
安七知道她不能着急,可是却又每天都忍不住要去测量自己的身高。
何婶子看见她这样,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她知道这孩子是真的太希望上前阵了,可这孩子又懂事,被逮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找她说过要上前阵的事,就是怕她担心难过。
可是这孩子又忍不住,只能自己偷偷的比划身高,或许是在期待奇迹出现,让她能够提前达到那些大兵的标准。
何婶子固然是不忍,但是她更不能放任安七贸然跑上战场。
那可是要命的地方啊。
很快,就到了又一年年下。
安七长高了很多,这是她在辉门关过的第三个年。
要她来说的话,其实辉门关比甄家和皇宫都好待。累固然是累的,但是只要足够勤快,听命令,那就很容易融入进来。
系统在这两年半里,基本就没有存在感,到了这个年节下才冒出来说:【主子,你不想看看甄嬛的发展吗?】
安七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快忘记了这个世界。
毕竟她在这里用的是“安七”这个名字,周围也并没有原著人物,就算是慕容世松,也并不出现在她身边。
安七帮张师傅把锅里蒸着的五花肉端出来,借着捂耳朵散热的机会掩饰过去自己呆愣的动作,说:【甄嬛不甄嬛的,我不是很在意。倒是云梓萝和甄远道,他们是怎么处理我失踪的情况的?】
系统打开了水镜让她看。
安七摆摆手:【你随便给我说说好了,我这儿忙着呢,哪儿有时间看这个。】
系统:【……是我疏忽了。】整理了一下顺序,这才开始说:【你失踪当天,是甄珩第一个发现你不在了,到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候,云梓萝也知道了。她很生气,马上下令去找,但是显然是找不到的。这事儿瞒不住甄远道,仅有的几个主子全都知道自家叛逃了一个丫鬟。甄远道只以为是云梓萝生生逼走了你,和云梓萝闹了三天冷暴力。云梓萝一边觉得委屈,一边被甄远道的态度弄得十足的火大,直接选择了报官。但是这个时候的你已经在去往吴致府的路上了,这个京城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印象。直到他们找到了你典当首饰衣裳的那家铺子,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他们很有印象,马上对上了口供。甄家人一听说你典当了足有二百四十两白银,顿时就知道你怕是彻底跑了,便就在官府登记了家奴叛逃的案底。等甄远道知道的时候,这个案底已经归入卷宗,撤是撤不回来了,只能往下压这样子。】
这也就是说,如果安七再一次回到京城,一旦被人认出来,那她就是有案底的人了。
安七一边听一边有条不紊的和面粉,道:【那甄嬛是怎么处理的?】
系统便说:【对于你的离开,伤心的是甄远道和甄珩,生气委屈的是云梓萝,甄嬛就只是随便问了两句,便说‘她不想在我们家,留下人来心也不在这里,不如趁早换一个心贴着我的’。甄远道有苦说不出,只能甩手离开。甄嬛一脸懵逼,云梓萝却知道为什么,但是也没跟甄嬛说,只是依着她的给又挑了一个小丫鬟,和流朱一样大,取名魏紫。就在去年她刚刚满六岁的时候,甄远道为她请到了擅长惊鸿舞的两个宫中舞女,现在已经学了小一年,很有些风骨了。】
在系统絮絮叨叨说这些的时候,安七已经开始熟练的下剂子了。
系统:【……】算了,是我在做多情种。
安七:你知道就好。
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没过脑子,算了算时间线,甄嬛六岁时也就是乾元三年二月份。单看这个时间可能没什么,但是安七不久前才刚刚经历过朱宜修的身份扮演,自然也就敏感些。
乾元三年,在没有安七的干预下,正是玄凌和朱柔则蜜里调油的时候。而朱柔则死于乾元五年,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朱柔则,正是名声盛大的时候,过一年,朱宜修的孩子高烧去世,朱柔则诊出身孕,这是她的名声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但是怀孕的朱柔则不可能还跳惊鸿舞,也就是说惊鸿舞最广为人知的时候就是现在。
甄嬛似乎曾经说过,她是听见了纯元皇后的名声之后,心中颇有不服气,所以央求甄远道为她请来了宫里的两个和纯元皇后亲近的舞女。
不过原著说的是纯元皇后生前的舞女,也就是说,甄嬛是在纯元皇后去世后才临时起意想跳惊鸿舞的。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啊。
——哎呀……又是一个世界线bug呢ㄟ(▔,▔)ㄏ。
不过安七也就是随便在心里过一遍,甄嬛到底是凑巧还是真的从小就这么争强好胜,那到以后再说,现在的安七正端着大托盘带了二十碗蒸五花肉往前走,熟门熟路的吆喝:“吃肉啦——!”
今儿个过年,整个辉门关大摆流水席,一波接一波的大兵们过来吃年夜饭,轮流去戊守关卡。
安七还是激动的——据说今天大小将军们也会和大兵们一起吃饭,这也就意味着她有机会在他们面前刷脸。
万一呢,是吧?
万一就被看中了,直接提前去前阵呢?
安七这样打算着,今天干活就格外的有干劲,尤其是送菜之类的,那都是抢着干的。
何婶子一眼就看出来这小不点的心思,最开始是气愤的——这孩子怎么就不记打呢?!好话歹话说尽了,一门心思就往前阵上扑,这么个小不点……
——算了,让她彻底死心也好。
何婶子便道:“总帐,去吧。”
安七眼睛一亮:“婶子?!”
何婶子又好气又好笑:“是,大将军和两位少将军这会儿该在总帐,去送吧。”
安七恨不得跳起来亲她两口,捧着要送上去的十多份松鼠鳜鱼,兴冲冲的就去了。
“婶子我要是成了您就是我亲婶子!!!”
何婶子摇摇头,继续忙活手上的事,自顾自的说:“不撞南墙心不死,这么小的个子,哪个将军能放你去前阵?且让你去试试,你就知道了。”
安七乐颠颠的跑去总帐,果然这个帐子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她清了清嗓子:“上鱼嘞——!”
里面顿都没顿一下,便有人说:“伙房的人今天神秘兮兮的说有好菜,想来就是这个了?”
又有人说:“可不是?在我们辉门关,如果不是过年,恐怕也吃不上一次鱼虾蟹吧!”
安七就踏着这样的笑声和议论走了进去。
却是哄堂大笑。
“怎么叫了这样一个小矮子送过来?”
“这可是真的。你瞧瞧他端的大托盘,都见不到他是谁了?”
安七也不恼,分别把鱼送上桌子,手脚麻利,嘴也讨巧:“哥哥们,这可都是曹大厨的手艺,压箱底儿的绝活儿,难得吃一回,但是管够!”
也有大兵取笑:“可不敢当你一声哥哥,怎么出落得这个身量?”只当她是个长不高的侏儒。
安七好脾气的笑:“我是还没长开呢,今年将将满的七岁,等日后到了哥哥们这个年纪,说不准谁比谁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