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族老接着道：“起初先祖皆认为这不过是投机之举，不值得一提，却没想到，数千年斗转星移，破劫天机竟落到了他们的后代身上。”

族长沉吟数息后，出声道：“既然天意已显，不如顺势而为，以静制动。通神之路才将将迈出了第一步，行远务必行健，还是维持双栖祖制，只是四时八节勤来祭扫，族中子弟成年后亦需于世间多加历练。”

大祝也道：“外物机缘皆为考验，先能守正心，才能不行差踏错，承天道眷顾。”

几名族老也觉得有理，相视颔首，附议定策。

换下祭服，郎泰将仍是处于昏迷状态的沈谦语抱入药浴灵泉。

沈谦语身上的外伤已经开始结痂，然而经脉内伤还需在地乳精华中再温养三旬。

待其身体根基初步恢复之后，郎泰便会亲自送他前往青龙岭处，交予静候多时的林讷行。

半月之前。

林讷行已经将青龙岭及其附近皆寻了个遍，却并未找到一丝伊此笙曾存在过的痕迹。

但她也不再转往他处。

虽然记忆中的大片竹海并没有出现，但却有大片无人之地，灵气氤氲，地脉温和，正是避世潜修的好居处。

养心居和栖月轩虽是她和沈谦语的居处，但其实都属于宗门资产，并无法带走。

林讷行索性勘察地形地势，寻了个四周皆有雾瘴环绕的云台，开始催生竹木，自己亲手搭建用来隐居休养的居所。

东向凸出的平台，将来可以作为沈谦语练剑的地方。西向则以符开渠，引来活水于西南汇成碧塘，或能成为淬剑养锋的灵池。

周围空出来的山地，则被她栽下了大片柘樟幼苗。十年百年，自有她二人携手培育成林。

开辟洞天的事情，并非她现在的能力能够完成。而是有一天，沈谦语的师尊冷星似是路过一般，往地下随意画了几剑，才有了现在福地的雏形。

林讷行当时手里抱着待要用来打造家具的青竹，远远只瞧见一个青鹤般的身影挂在天上，还差点以为是沈谦语踏星归来。当剑意如玄冥寒息袭面，她才恍然此影非彼影。

冷星没有驻足片息，只是在一片霜花上留下一句话：“劫消元复后，携侣归宗。”

及至林讷行将居所筑成，又粗略布置完毕，已是又过了月余。

面朝东向剑坪的明亮窗前，林讷行刚在木桌上铺展开尚未裁制的藤黃符纸，手上动作却忽然一顿。她蹙眉瞬步出门去看，果然看见郎泰驾驶着飞舟停在院外，正将昏沉未醒的沈谦语以灵力托护着小心背下。

林讷行心头一颤，忙疾步上前帮忙。

沈谦语此时的状态并不算好，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在林讷行靠近的时候，他的唇角却忽然浮现一丝笑意，对她传音道：“阿行。”

这一声识海轻唤，竟叫一颗泪珠从林讷行眼角无声滑落。她没有回话，只是默默从郎泰手中接过听雨剑，侧身轻扶住沈谦语的臂弯。

沈谦语被两人合力安置好后，他却又神魂震荡，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心契共鸣，这是沈谦语自天罚反噬以来，第一次有了清醒的意识，虽只有短暂两息，但毫无疑问，他的神识正在复苏。

郎泰将这段时间为沈谦语修复的各种法器交给林讷行，又从袖中取出一支五色翎羽递给她：“若是有需要，可以点燃翎羽联系我族。”

林讷行垂眸默然片刻，还是将诸物尽皆收下，拱手道谢道：“这些，我先替阿语保管着。多谢郎师兄相助。”

郎泰微微颔首，帮林讷行将居舍设置法器加固，又设下幻镜屏障。

既是为防止沈谦语在谵妄之时于无意中毁坏居所，同时也为屏蔽外界监听干扰。

随后，他又在居舍、院外和雾瘴边缘加设层层防御和迷踪阵法，即便二人在此地遭遇外敌，也可留下遁逃的时间。

送走郎泰的第二日，晨露未晞之时，身着一袭竹青道袍的仙君便出现在林讷行二人居所之外。

林讷行见到伊此笙时心神一震，百感交集，但还是执晚辈礼，向他深深一揖。

伊此笙略一颔首，直接问林讷行到这里来是有何事。

林讷行没有直接问，而是先确认如何帮助沈谦语抵御心魔、唤醒神识，把此前她于万法阁中所参阅办法的各处要点问清，才低声问道：“若是无人去寻他，他当如何？”

伊此笙淡然道：“天劫至时，补天殉道，终化守序之规则承托镇塔。”

林讷行指节紧紧攥起，沉默良久后又问：“伊仙君如何看天道？”

伊此笙眸光微动，倒是没想到林讷行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抬眸望天：“这个问题，我不能答。”

说罢，他又补充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有自己于道途中体悟领会。若是不能，还有另一双眼睛与你同伴。”

林讷行眼前忽有一颗水珠于半空中化作水纹涟漪，伊此笙随即消失在了眼前。

碧海竹林中。

一曲抚尽，苏妙音将九霄收回琴囊。她看向去而复返的伊此笙，眉梢微挑：“此笙这么快就回来了？”

伊此笙笑而不答，反问道：“妙音这是准备去哪儿？”

苏妙音目光微凝：“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宗去看看了。”

伊此笙缓步走进，抬手欲拂去苏妙音肩上随风飘落的一片竹叶，她却倏地向后退去。伊此笙指节蜷起，顿了片刻后将手收回：“你要走，我不会留。”

苏妙音淡淡道：“我知道。”

转身离开前，她终是道：“过去的伊清越，我就当自己从未认识过。”

风声簌簌，伊此笙指尖画出水纹阵法，将洞府布置复原，于竹林中独自静坐。

“若不如此，何敢言‘争命’？天道与人道交集，却不能防患于未然，徒留瑕疵道隙，才会导致浩劫。既然总要有个‘人道’，让……来做，又有何不可？”

他的心魔之劫，终是没过。

林讷行本也不确定伊此笙是否会出现，但他真的来了。

“天机不可泄露？”林讷行轻声一笑，“泄露的都不是天机。”

既已等来了沈谦语和伊此笙，林讷行便将各处防御警示阵法又仔细检视了一遍，尽都开启；再借由陆玉韬所给的炤冥犬毛将福地于内部封印，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

除非有化神及以上高阶修士至此，否则凡灵难以发现福地所在。

她此前所购置的辟谷丹，倒是能够撑上一年半载。不过丹药也有使用期限，逾期则丹效加速流失，只留下效用未知的副作用，或者顽固难除的丹毒。

其余丹药，除了解毒丹和护心丹等，倒是皆可以符箓或法器替代。

好在临走前，吴一余给了她不少无需特意照料便能自行适应环境的灵植种子。这些灵植长成之后，除了可用于补元益气之外，在林讷行平日还需服用的辟谷丹耗尽之时，也可以应急作为食粮。

其实在来到此地之前，林讷行还在灵境论坛发布了一则任务帖，收集到了不少地精。

这些地精都放在袋子里以聚灵符养着，当被她随意撒在地上时，就快速扎根逃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光线充足、灵气丰盈之地恣意生长着。

“但愿阿语能够早点恢复。”

沈谦语的灵力还是太过冰寒，虽然可以用木火调和，但他本身的修为就比林讷行高出一个大境界还要多，且现在人又处于无意识中，为免发生意外，林讷行便没有贸贸然地施术干预。

她用从白灵处交换灵材购置的鎏金灵盘为沈谦语先探了个脉。他的各处受伤经脉均已修复完好，灵力运转虽仍滞涩虚弱，但至少已无暗疾。

确认好这一点，林讷行便回到了窗前，裁好符纸。这些符纸是由火灵藤制成的符基，可以增强火系符文运作。她只绘制了几张五行增强符用以助阵，再于双息锁上的空白符牌中嵌入一张聚灵符，协以聚火符阵煖照寒冰。

神魂与神识方面，自有玉珏和同心珠可以温养安抚。而有这两对物件协助灵契共振，林讷行便可以安全地浅层共感神魂契纹，在识海表层以神识牵引处于心魔劫中的沈谦语固守丹元，破障复归清明。

只是此法亦有凶险，林讷行的神识不能冒进探入太深。否则，若正好赶上沈谦语神志不清、识海敌意太强的时候，即会不自觉地绞碎进入他识海的部分神识。

每日的神识牵引之术，只固定在日月出入交替的卯酉时分进行半刻钟，同时需要借器中转调和二人灵力。其余时间内，则皆以乾元锅聚灵辅助沈谦语丹田气脉恢复为主。

一月后。

一日，林讷行正在绘制符箓，忽觉识海中闯入了一个灵团光点。

她笔下一顿，却并未立即停下去探查究竟。这个气息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反而是再熟悉不过的。将整笔绘完之后，她才放下符笔，凝神沉念内观识海，去寻方才发生的异样所在。

各处都还算正常，只是……

林讷行的神念凝滞在识海中突兀出现的白软云朵上，拉进灵视去看，才发现竟有个小童正靠在云朵背后翻阅书册——似乎是她从前做过的手札？

至于这个小童是谁……嗯？沈谦语？

林讷行发觉不对，忙转身去察看榻上沈谦语的情况。

然而此时沈谦语依然安静躺在床上，灵力运转也十分平稳。林讷行没见过其他人渡心魔劫的样子，倒也不明白此状是吉是凶，只是冥冥中的直觉告诉她，沈谦语正在好转。

这时，她的识海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咦，这个人倒是与我的祖父长得有些相似，难道是父亲流落在外的同胞兄弟？”

林讷行：……

她再仔细去看自己的识海时，却忽然发现方才小童所在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多出来一个书柜，他正往里面归类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札记册子。

林讷行继续耐心观察，没有出声打扰。直至月华探窗，她才发现小童似是能将散在识海各处的记忆碎片归置到云朵中，又通过掐诀念真、将其提炼成文，才造出书册。